業火自焚的意識裡,最後停佇的,是紫氅黑衫恬靜面容。
血色矇矓的屏障後,眼鼻觀心長身而立的非人,手
染血光默默無語。
雪地一別,無間再遇。
大掌伸出,便要憑空穿透血障。
宵……
血色矇矓的屏障後,眼鼻觀心長身而立的非人,手
染血光默默無語。
雪地一別,無間再遇。
大掌伸出,便要憑空穿透血障。
宵……
卍無間
天地萬物,有枯有榮,有正有反,陰陽相生,正邪相抗,猶如永無止境
的棋局。
異度魔界上下費盡心思周旋折衝,終以熔鑄的聖戟神嘆與神刀天泣成功
接合魔界斷層。卸下揹負斷層重責的魔之尊者橫空出世,令曾因刀戟戡魔而
黯然失色的異度魔燄再度熾盛燎原。
異度魔龍再生,觸動天地異變,日分雙陽,血海淚月的奇象,引動佛道
高人應劫踏入江湖。
佛道兩宗勢力進逼魔界通道入口一役中,佛門萬聖巖大日殿最高指導者
一步蓮華,以黃金聖芒之姿,對上為掩護撤退,自願隻身斷後的魔界守門將
吞佛童子。
佛魔對戰,魔物力拼後敗戰收場,慘然遭俘,卻也成功啟動機關摧毀僅
存的魔界通道,令幾乎撤退不及的正道眾人徒呼負負,為求得魔界情報,萬
聖巖對押回禁錮的俘虜進行嚴厲的訊問。
對於三緘其口的守門魔將,萬聖巖極刑盡出。
封鎖功體的真言枷鎖,穿扣筋脈的釋天佛針,針對意識的解心真言,鎮
壓魔軀的梵剎婆羅陣。
懷抱除惡務盡的使命感,佛門尊者未對魔物展現絲毫同情,連日來施加
的極苦之刑,轉眼已臻至第三段。
與道境玄宗商討完畢回轉佛門的一步蓮華,隱身黃金聖芒中觀察魔物的
動靜。
對陣時雖只交會短暫一瞬,紅髮束冠白袍披身的魔將身上流動的魔界內
力,竟隱隱透著微妙的氣息。
佛氣。
縱以霸道晦暗的魔功掩藏,吞佛童子身上仍具有不折不扣的佛門正宗心
法。
出身魔界、身具佛家心法的魔,引動他難得的好奇。
* * * * * *
婆羅陣法中端坐閉目的魔界戰神,面對諸般苦刑容顏未改,卻因黃金聖
芒的到來,心中難掩波折。
以彼之力還施彼身,乃是當年授業師尊傳授佛門心法的原意。面對萬聖
巖初出關的最高指導者,刻意顯露佛門心法相抗只是企圖引對手分心的舉動
,沒料到戰場上掌力交接剎那間,黃金光芒散發的浩然聖氣,竟引動他埋藏
多年的記憶。
縱然正反相逆,心法師承不容錯認,佛者功體等級招數來勢,在在宛如
師尊親臨。
迴掌再出時未及多想,他竟一如拜師學藝的當年,真以佛門心法全力對
陣,佛者似乎早已知悉罩門所在,攻向他氣盡不及回力的空檔,一招重挫後
,堂堂魔界戰將當場遭佛門尊者活逮。
要穴被制、四肢佛鎖,相較他向來完美的戰蹟,此情此景實是史無前例
,魔物不得不起心動念──這名能出其不意擊敗自己的佛者,究竟是何來歷?
思索間,聽得法陣之外,一步蓮華堅定否決無垢尊者再施酷刑的企圖,
親自接手訊問。
魔物倚柱閉目,狀似恍若未聞。
屏退尊者後,刺目的黃金聖芒中,傳來佛者儒雅嗓音。「不願交談,是
因為敗將不願妥協,或是魔心反抗人性?你還在否認一劍封禪的存在?」
「汝等對一劍封禪還抱著妄想。」魔物淡淡冷笑。
「忠心耿耿絕不反叛、絕不透露任何萬聖巖所需訊息的魔,你敢跟吾去
一個地方嗎?敢與吾一賭嗎?」聖芒繞空,佛者緩緩提議。
前有一蓮托生,後有一步蓮華,佛門這些和尚的賭性堅強得令魔物不得
不嘆息,當下興致缺缺地道:
「沒代價沒意義的賭局,吾沒興趣。或許汝現出原形,吾會考慮。」
「如你所願。」佛者坦率應承。
聖芒落地褪去,一步蓮華面容乍現。白袍罩帽、童顏白髮的佛者,有著
意料之外的熟悉五官。
魔物挑眉。
佛者竟與授業恩師魔之尊者長相極為相似。
授業之初曾聽聞師尊講述己身來歷乃善惡雙分的雙極之體,沒想到大日
殿最高指導者,竟然便是與自稱惡體的師尊對應鏡射的善體。
惡體襲滅天來、善體一步蓮華。善惡雙分,始終一人。
原來如此。
不論是善體或是惡體,他這個徒弟班門弄斧的把戲,怎鬥得過傳業者本
人?
此回敗戰不枉。
「如何?」莊嚴現身的佛者開口垂詢。
雖然昔日與和尚打賭的經驗稱不上愉快,但身為徒弟,他深知師尊決心
一旦下定,向來無人能拒。
這種時候,不是該拿自己當做探究師尊善體與惡體涵養脾氣孰優孰劣的
最佳時機。
「隨汝。」魔物閉眼。
話聲一落,法陣立時撤去。
撐起功體仍遭禁制的魔物,佛者優雅道:「請了。」
不容拒絕的賭約,魔物與佛者雙雙造訪九峰蓮潃。
熟悉的雪地荒洞映入眼簾,魔物暗暗冷哼──
原來,師尊善體與當年不惜鑄劍封魔,捨命賭注的一蓮托生本為至交。
換言之,自始至終耍弄自己的,都是同一批人。
「看見已死的朋友,你尚未找到自己的意義嗎?一劍封禪?」
踏入雪地荒洞,對坐化的僧侶點頭為禮後,佛者指向潭中傲立的獨株墨
蓮。
斜眼望去,魔物聞到幾分熟悉的氣味。
那是草色煙光中、梅瓣紛飛裡,撮葉成哨、一路跟隨的身影。
魔胎、劍邪。鳩槃、劍雪。他一刀殺卻以血劃開赦道的獻祭。
金瞳闔起。
目光緊閉,魔心隱隱浮動前,冰渦雪華驟然湧現心底。
繁星月空下,直指人心的冰藍瞳孔覆蓋住草色煙光的印記。
覺察佛者熱切難掩的注目,魔物無聲一笑。
與魔胎生死至交、能被魔胎殘存靈氣輕易打動的,從來不是他吞佛童子,
而是虛無飄渺的一劍封禪。
一蓮托生費盡心思竭力在他心裡劃開的破綻,如今已不復動搖魔的意志。
「如何?」佛者開口。
「可惜,怕是要令汝失望。」魔物嘴角揚起:「原本就不存在的人格,真
的不存了。」
「第一局,是吾敗了。」
出乎魔物意料之外,佛者爽快認輸。
「言下之意,尚有第二局?」魔物瞇眼。
一注賭輸再起一注,豈非擺明打算賭到贏局才肯停手?
「正是。」認真無比的坦率,不容拒絕的認定,佛門一廂情願的特色在佛
者身上具體印證。
魔物暗自嘆息,心念一轉,與其隨師尊善體起舞,不如求仁得仁。
「坦白說,有過一蓮托生的前車之鑑,除非特殊方式,否則汝絕對無法自
吾口中、意識竊取任何用以進攻魔界的訊息。」抓準熟知的師尊脾性,魔物抬
眉放話:「汝封住吾之功力令吾無以自盡,但意志是最難突破的關卡,汝若有
自信,任何方式任你來。」
面對魔物悍然無畏的挑釁,佛者微微動容:「吞佛童子,你執意受苦嗎?」
「每個人都有苦苦守護的堅持,這就是骨氣。」負手於後,魔物笑容傲然。
十指揚起,佛者手拈法印,接受魔物的主動挑戰。「那麼,七佛滅罪真言
將消去你的罪孽,喚回你的善性,一劍封禪。」
佛者梵音低吟,金芒憑空綻現,法陣頓時籠罩魔物周身。
蓮華法陣、聖佛枷鎖、七佛滅罪、梵唱蝕心。
相較之下,萬聖巖尊者施加的極苦之刑頓時黯淡失色。
強忍身心劇痛,功體被鎖純以意志抗衡的魔物蹙眉苦笑──這樣的霸道蠻
橫,才是他熟悉的師尊。
「吞佛童子,吾不同於一蓮托生的慈悲,放開吧,放開你的堅持,你能重
生為一劍封禪,也能重生為新的吞佛童子。」佛者法相莊嚴,苦口婆心。
魔物吃力開口:「魔是執著的生物,佛是大解脫的生物,何必執著於吾?
汝應當讓吾解脫才是。」
「亂世之中,需要解脫的是入魔的全體,而你正是解脫的關鍵鎖匙。」佛
者善言諄諄。
「哈,小小的吞佛童子,何德何能?」魔物蔑笑。
「放開堅持吧,否則七佛滅罪真言將會侵蝕你的七竅。」
面對佛者的悲憫勸告,魔物不為所動。
有其師,有其徒,師尊對善惡執著以致修行到善惡雙分,身為徒弟若輕言
棄守,豈非有辱師門?
況且,他要守住的,不僅只關乎魔界命運的情報,更有……
「嗯?」感應到魔物隱晦波動的心思,佛者催動梵咒,蓮華之光再加一層。
聖氣凜凜、佛音裊裊中,佛者動用神通諦觀魔物心音。
「啊……!」
無孔不入的洗心大法,終讓自恃傲骨的魔物哀叫出聲。
「吞佛童子,再不放棄,七佛聖氣將入你的意識,倒沖七竅。」
佛者語氣慈悲,手下毫不容情。
鮮血緩緩自魔物眼、耳溢出,失明、失聰下,意識之中仍清楚知覺佛者梵
音。
層層深入的佛唱,不輕意掠拂魔心破綻,吞佛童子頓時悚然吸氣。
一聲低詫,佛者緩緩張開眼睛。
明亮清澈的珀色佛眼,染上幾許欣慰的釋然──
「你心中所想,是否正如我心中所猜?」
魔物冷哼不語。
「若然如此,不枉好友一蓮托生苦心作為。」佛者拈咒微笑。
梵音續起,神通直指魔心破綻,浩然聖氣由外入內,正要層層剝削崩解魔
心意識的瞬間,吞佛童子仰天長嘯,打斷佛唱。
「好個一步蓮華,好個一蓮托生,竟能將吾逼至此地!吞佛童子不會讓汝
等稱心如意!」
魔物大袖一揮,猛然提氣強闖禁制,催動意志逆衝神經。
「朱厭……襲滅天來………」
隨著喃喃道出的字句,苦苦持守的記憶開始一幕幕毀壞炙歿。
聽聞魔物低語,佛者一頓,持咒乍停,石光電火間,恍然大悟魔物身具佛
門心法的由來底細。
梵音乍止的空隙,魔物業火自焚的意識裡,最後停佇的,是紫氅黑衫恬靜
面容。
雪地一別,無間再遇。血色矇矓的屏障後,眼鼻觀心長身而立的非人,手
染血光默默無語。
宵……
大掌伸出,便要憑空穿透血障。
堪堪觸及的瞬間,梵唱鑽心再起,第七層蓮華之光加身。
咬牙放手,任由赤焰吞噬記憶。
「一步蓮華,不要小看魔之堅持,更別低估魔之骨氣!」
森然冷笑,魔物七竅淌血,連退數步。
往後仰倒,紅髮飛揚半空劃弧,宛若墮入黃泉的冥火。
一代魔界戰神,在佛者注目下頹然倒地。
「寧可自毀記憶,也不願洩露秘密,不愧為魔界第一戰將。」佛者輕嘆,
俯身扛起洩盡記憶昏迷倒地的魔物。
面對意料之外的結果,佛者仍舊一派從容。
魔物以為最有價值的是腦中留存的魔界情報,事實上,對佛者而言,最有
價值的是魔物自己。
吞佛童子自毀的舉動,正好給予佛者洗淨魔物罪障殺業的大好機會。
失去記憶,吞佛童子不再是魔,日後將有新的生命、新的未來。
而重生的魔,正攸關佛者此次重出塵世回收惡體的天命。
踏上來時路,純白鑲金罩帽掩去大半面容,伸手輕撫魔物紅髮,佛者露出
無人得見的笑容,默默寄語──
是佛、是魔,皆在一念之間,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切記、切記……
封禪,吞佛,徒弟。
夜月曙星 2007/06/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