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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11回(番外:僅收書中)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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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本篇番外僅限有訂實體書及連載期間有浮水的道友先睹為快,

內有重口味,請有心理準備~~~>//////<



                 魔神

                番外

             魔神的醋火很難澆

最近,一向重眠的蒼老是越睡越累,不僅如此,醒來之後,總有莫名其妙意猶未盡的感覺。

彷彿……有人著意撩撥了似有若無的起頭,一路曖昧升溫醞釀,卻又停滯不前,最終嘎然而止。

直至意識清醒睜眼前,蒼不知自己該鬆口氣,或是暗自遺憾──這股陌生又熟悉的焦燥,即使遲鈍如他,也本能知曉所為何來。

是該找個良辰吉日閉關靜坐修心的時候了。


這日午後練琴時分,蒼提出自己的打算,魔神當下眉梢一揚,並不答腔。

彈奏片刻,仍舊難消心頭煩亂,道子索性棄琴而起,解下廂房另一頭懸掛牆
面的明玥劍,步至中庭紅白雙樹前,仰首清嘯舞劍生風。

足尖踏七星,劍走似流螢。

舞至酣處,通體舒坦,暢快淋漓。

便在一式結束、另式未起的呼吸調節處,箏聲倏地一響,引得道子回頭相望
,但見黑袍魔皇單手負後立於廊下,似笑非笑望著自己。

夕陽餘暉裡,綴有七彩寶石的澄黃額飾晃動中,一雙金藍異瞳朝著自己直直
勾視,神采熠熠地彎瞇。

魔神目光注視下,體內深處突如其來的燥熱,令道子當場一驚,收劍而立。

怎麼回事?

人神相處近月,除了一開始因渡氣需要、不得不為的肢體接觸有些逾矩外,
因為自己始終以禮相待,不知不覺間,魔神也接受了這樣的相處模式,兩人之間
有如一般玄門同修,自己怎麼會無緣無故對魔皇動情?

驚疑之間,魔神移開視線,蒼自覺體內衝動剎時消退。

正要吁氣放鬆時,金藍瞳眸再次與道子紫眸視線遙遙相對,燥熱又起,比前
回感覺更為明顯。

執劍在手,蒼再度僵立當場。

隨著魔神目光略略下移至明玥劍身,旋又抬眼注視道子臉龐,蒼體內又是一
波的莫名騷動。

這是哪門子的牽引?為何魔皇的眼光成為觸動自己情潮的開關?

或者……

道子闔上雙眸,深吸口氣,再度睜眼,大膽開口:「魔皇想親近吾麼?」

魔神目光一瞬未移,回答卻模稜兩可:『道者意欲吾之親近麼?』

心音入腦,蒼只覺自己隨著棄天帝的一字一句,一波又一波地被輕攏慢捻撩
撥翻弄。

魔,是誘惑的高手,在他面前的,是創造魔界的墮天之神。

蒼竭力抑制自己擲下明玥、奔跑上前撲抱魔神的衝動,朝著始作俑者澀然一
笑:「追求一時之歡乃人類本能,不想魔皇亦好此道?」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魔神貌似滿意地瞇眸。『若你完全無意,根本不
會有反應。』

自己果然成了棄天帝打發無聊的試驗品啊……

「魔皇既已確定吾之反應,可否消停?」緊握劍柄,道子沉聲道。

『吾雖令火苗燎原,想滅火,單憑吾不可能。』心音黠笑。

道子闔眼。「……那該怎麼做?」

持續升溫下,蒼只覺肚腹下方恍若一團炭火悶悶延燒,即將把自己的理智燃
燒殆盡。

魔神挑眉,負手於後的單掌翻前,掌心朝上。『你說呢?』

擺明邀請的手勢,令蒼呼吸一窒。

頰熱身焦,口乾舌燥──道子感到自己有如架上之肉,在魔神灼灼目光中反
覆翻面煨烤。存心抗拒亦非不能,只是約莫會在這炙熱情動中燒到整隻壞掉……

僵持片刻後,道子垂首斂眉,頹然輕嘆。

鏗然一聲,明玥委地,靛袍靴尖緩緩抬起,朝魔神所在的廊下踏出一步,又
一步,直到雙方相距咫尺。

「那麼,便趕緊完事罷。」伸手握住魔神掌心時,道子自暴自棄地說。

翻掌反握道子之手,魔神暢然一笑。『相信吾,你會捨不得的。』

§

魔掌牽引下,一前一後進得道子包廂,黑袍魔神鬆手,轉身落坐暖炕頭,心
音溫柔中有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脫吧。』

道子頰上火熱,唇齒一動意欲反駁,轉念想到自己已然做出允諾,對這裸裎
相對的必經過程,似乎也沒什麼好彆扭,只是魔神放光的視線實在擾人,索性背
過身子,以頗快的速度卸冠散髮,解帶寬衣。

卸裝同時,背上隱隱感覺火辣辣地異樣──本以為轉身不看便能無視魔神眼
光,結果並沒有差到哪裡去──在臉皮厚度上,自己似乎還是棋差一著。

自小在同門師兄弟面前作慣了的動作,因為明確感知身後氛圍不同,連帶跟
著莫名遲滯,最後一道髮束纏繞吃緊,怎麼也拆解不開。

『這麼緊張?』心音滲著幾許戲謔,魔神氣息從後靠上。

魔掌轉折按捺,輕巧卸下糾纏不清的雕銀髮束,從不動作的唇瓣湊近道子頰
畔,出奇不意地咬囓起耳垂來。

道子心下一蕩,低聲喃喃:「……魔皇?」

『你困窘時,耳根總是紅得讓人想一口吞下。』輕笑呼氣,『吾早想嚐嚐味
道。』

止不住的麻癢令道子渾身輕顫,因魔神主動出手而一路處於下風的狀況,終
是激起蒼身為武人的爭勝之心,當下吸氣轉頭,抬眼上望,反擊道:「吾展現誠
意了,魔皇呢?」

棄天帝調戲動作一頓,挑眉回看,隨後退坐炕上,傲然抬掌。

『准你動手。』

看著魔神一副等人伺候更衣的矜貴模樣,道子真不知該氣該笑,依言靠在炕
前,輪流捧起魔神墜滿寶石金飾的一對手腕,找到環扣喀噠解開,置於炕旁几頭。

接著是頸間湖藍色玉鍊、額頭金雕寶石墜飾。

忙著研究如何拆開魔神金箍翅冠間,道子胸膛正好對著棄天帝臉龐,等到蒼
察覺不對,只餘薄薄中衣的襟領不知何時已然敞開,心口桃瓣印記正被魔神伸出
舌尖,一瓣一瓣沿著輪廓細細描摩。

以往渡氣的經驗,下凡的魔神體溫偏低,即使渡氣也是溫度微涼,但是舌尖
觸體卻異常濕熱。

視覺的刺激,加上熨燙心口的暖意,道子明知身下動靜完全瞞不過眼前的棄
天帝,仍忍不住藉著解下金冠放置一旁的動作,順手拉攏中衣下擺,試圖掩蓋生
理變化。

對蒼退後以中斷自己蠶食的舉止,魔神不置可否,指著身上一襲黑袍,心音
淡淡:『這也一道卸了。』

道子吸口氣,再度偎回炕旁,伸指摸索魔神胸襟暗扣。

第一顆,第二顆……

正在專心解扣動作時,魔掌握住道子中衣領口,往下一拽,蒼來不及喊出口
的低呼,消失在棄天帝嘴裡。

舌尖撬開牙關,相濡以沫,侵略佔有。

這才知道,懶得以人類方式言語的魔神,唇槍舌劍起來,原來如此輕巧靈活。

陶醉迷茫中,不甘受制的道子,從被動情勢中領略戰法運用,嘗試動舌相抗
,沒想到一有反應,更加催化武神鬥志,你來我往,益發勾動情燄高熾。

唇齒相接間,魔掌抱起道子腰肢,引領蒼開膝跨坐身上,道子火熱腿根處熨
貼黑袍衣料上的方塊金飾,在冰冷觸感一激之下略略回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
時已全身盡皆裸露,面對袍服半褪的黑髮魔皇。

覺得自己似乎吃虧的道子,斷然探掌伸入魔神已然鬆敞的領口,唰地一聲拉
扯開來。

『急了麼?』嘴角微揚,袒胸露腹的墮天之神慵懶地問。

道子瞇眸:「蒼已身無寸縷,魔皇也要坦誠相對,才算公平。」

心音輕笑,大掌扶著道子軀幹一同幡然轉身,轉瞬間蒼的裸背已穩躺炕上,
棄天帝眉眼彎彎,居高俯望。

流瀉而下的湛墨青絲鋪陳道子胸腹之間,偶與道子散亂的麥色髮絲放肆糾纏
,魔神像是在品味一道極為鍾意的佳餚,雙手唇舌三管齊下,眼光所及嘗遍摸遍
,偶爾刻意停留舔舐咬囓之處,均是道子極為敏感的觸點,呼吸早已雜亂無章的
蒼欲伸手推拒,臂膀一動,魔神便後發先至地攫住道子雙腕往頭上扣抵,上揚的
唇瓣再度不由分說地密密覆住道子口舌,另一手撫過蒼心口桃瓣印記,輪番把玩
起兩端乳首。

「唔……嗯、嗯……!」

多方刺激下,道子忍不住鼻音抗議,微微弓身。

有別於萬年牢中靈魂交接、神授魂與的剎那極樂,藉由肉體摩擦逐次攀升的
快感,對於頂峰極致的期待別有一番滋味不同。

思忖間,魔神舌頭持續在道子唇齒間著意戲弄,心音游刃有餘地鑽入腦海。

『光是要顧上半身就忙不過來,下半身空著好像也不算公平?』

什麼下半身?

道子還在迷迷糊糊地存疑,感覺到魔神壓著自己腰臀的下身似乎往旁挪動騰
出空間,突來另一雙魔掌涼中有熱地攀上自己大腿。

哪來的另一雙手?!是誰?!

偷眼下看,但見除了壓著自己上半身的黑髮魔神外,另一雙白髮淡眉的金藍
瞳眸,正笑意盈盈從自己翹首通紅的腿部根處斜睨對望。

蒼先是一愣,明白過來後,當場大驚。

這不是天人之姿的白金武神嗎?怎麼可能!

「吾、吾以為魔皇受天律限制,只能在特定條件下變化形貌?」

一面側臉躲避黑髮魔神唇舌,道子一面艱難開口。

『黑色毀滅,白色再生,看對象,看心情。』

心音爽快回答的同時,白金武神伸手搓揉起眼前因為分心而蔫下的男根。

『如今的心情,要讓你嘗到欲生欲死的滋味。』

「呃……!」

退燒一半的莖幹,碰上武神特有的微涼掌溫加持,不多時重又昂揚奮起;另
一頭,魔神技巧反扣道子雙腕,換了個角度覷空擠至身後作枕,挽高道子麥色散
髮,唇瓣改向摩娑敏銳的耳畔脖頸,空出的指掌朝下溜至臀間中央,深深淺淺埋
沒按捺;武神默契攀爬而上,張嘴遞補魔神甫放過的道子口舌,手上仍不忘環扣
男根上下抽動。

兩張口,兩雙手,觸覺加倍,感受加乘。頂著前腹後臀的兩處灼熱硬挺,更
令蒼確實感受到魔神樂在其中。

他只得無從抗拒地成了一團火,任憑魔神武神交相戲耍撥弄,迸出一陣又一
陣的火花,身下隨著武神手勢逐步攀頂,直到空白失神,肉莖一抖,濁白激顫而
出,盡收武神掌中。

疲軟脫力間,魔神不再禁制他的雙腕,以武神手上體液潤滑手指,埋進臀瓣
之間,就著小穴圈繞開拓,指頭偶然觸到某處突起,原本癱軟的道子渾身又是一
顫,腦中聽得心音頗為自得地問:『此處舒服?』

張眸復閉,道子以低啞嗓音模糊應聲。

不待道子明確回答,魔神撤開埋穴手指,武神同時抬起道子腰身,令後者臀
穴穩穩朝魔神直挺挺的赤色雄根放下,一吋一吋將魔神肉莖吞沒入體,尚未完全
回神的道子大口抽氣,當下終是吟叫出聲。

「哈、啊、啊……!魔……不行……不行……!」

蒼直覺伸手推拒眼前的武神,掙扎的力道反倒恰好讓自身臀穴讓身後魔神肉
莖更容易直搗而入。

「嗚、啊啊啊……!」

饒是經過潤滑開拓,侵略入體的粗硬雄根仍讓道子吃足苦頭,當場眼眶泛紅
,武神見狀,湊近蒼臉龐便是一吻,順勢舔去眼角淚水。

『這麼急著讓吾進入,疼痛難免。』心音溫柔道:『無妨,吾一會兒便讓你
舒服。』

身後魔神暫時並不動作,身前武神低頭含住道子已然縮小垂軟的男根,舐淨
殘留的猩味濁液,從頭至底細細密密含吮吸納,連下方兩顆肉珠也沒放過。

「魔皇,請、住、住口……呃嗚……!」

道子伸手推按白髮披散肌肉糾結的肩頭,試圖制止武神對自己的駭人舉措,
卻又無可自容地察覺自己身下逐漸在武神口裡振衰起敝、膨脹勃發,加上魔神在
身後略略挪動體內硬物的角度,輕輕摩擦肉壁深處的那處突起,前後夾攻下,原
本推拒的雙手竟不由得捧住白金武神正在自己腿根上下擺動的頭首,腰肢同時微
微弓起顫動。

「棄天……棄天帝………嗯嗯……」

道子微妙的變化瞞不過身後肉身相連的魔神,隨著道子腰肢遲疑的起伏,魔
神抓準節奏開始深出淺入、淺出深入的肉搏。

『玄宗道子,嚐起來味道不差。』心音滿意地道。

魔神動作加劇同時,武神嘴舌動作更為敏捷,直接將道子男根整隻含入直至
喉頭,以舌根時而推頂擠壓、時而輕緩鬆弛,毫不遜色地替代抽插狹窄肉壁所能
給予的歡愉暢快,饒是先前已然繳械一回的道子強忍自持,片刻後仍舊陽關失守。

短時間內再度達到的頂峰,令道子腦中頓時空白一片。

恢復意識後,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掉換姿勢,從仰躺魔神身前,改為四
肢趴在炕上。

回眸但見黑髮魔神大掌扶住腰際,雄根頭首仍淺淺銜在身後穴口,嫩白臀瓣
中央露出一截赤紅粗莖,場面異常香艷;轉頭過來,身下仰躺著半裸武神,拉敞
鑲金白袍,有意無意探出傲然翹頭的赤色雄根,指尖撫摸著自己唇瓣,似笑非笑
朝著自己無言對視。

意思是有往有來就對了?

雖然甫受過武神嘴上調教,初嘗情事的道子明白對方要求瞬間,原本因情潮
消退而略減酡紅的雙頰又添一抹霞色,羞澀情狀盡收武神眼底,同時間銜在道子
臀穴裡的魔神雄根不禁一陣脹大抖動。

武神伸指抬起道子下巴,以唇覆唇,分開時,銀絲猶自勾勒,不同於魔神蠻
橫果斷的霸道侵占,武神動之以情的柔軟攻勢令道子心頭蕩漾,當下深吸口氣,
雙手自武神裸胸往下遲疑摸索,緩緩垂首以口就莖,舌尖模仿適才武神對自己男
根的捲弄翻動,幾分澀然地先舔後吮,唇瓣一張,整個含住武神根頭,腦海中只
聽得心音滿足喟嘆,魔神隨之在道子身後持續抽插動作,著力挑逗肉壁突起,引
得道子一面嘴中吞吐,一面鼻哼輕吟。

「嗯……唔、唔……!」

情至酣處,道子腰際被魔神來回推拽,以便雄根充滿後庭放肆磨擦;頭首則
被武神上下壓扯,嘴中喉頭頂含灼熱肉莖;一隻手與武神指掌交扣,另一隻手由
魔神大掌牽引,一齊搓弄自身男根及肉球──已然攀頂兩回的道子,大大延長三
度高潮的時差間隔,在魔神武神默契十足的原始律動下,不知過了多久,迎來第
三度射精衝動時,道子幾乎不敢置信。

身下顫動失守剎那,道子嘴裡及後庭含吐的雄根同時間亦雙雙噴出濃滑猩液
,前所未有的洶湧高潮淹沒意識,當場膝下癱軟,鬆開與魔神交纏指掌,趴向武
神胸膛,徹底昏暈過去。

§

這一日,在魔神武神雙體招呼下,道子記不清到底射了幾次。只依稀記得自
己醒了又暈,暈過再醒,任憑武神魔神輪流掌舵,沉淪欲海無法自拔,驚濤駭浪
中迎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高潮浪峰,快感層次累積,幾乎可與萬年牢中神授魂
與的經驗比肩並提。

「魔、魔皇……別、不要了……嗚嗚……」床笫間,道子斷斷續續地哀道。

『叫吾棄天。』笑。『吾聽不懂,你到底是想要、還是不要?』

「唔……棄天……求你……停下……吾真的、真的不行了……唔嗯嗯……」

最後一次遭到唇舌捲入擠弄,鞠躬盡瘁的男根又一次流洩出色澤接近透明的
少量精液,道子彎縮腰身,努力睜開迷矇紫眸,以沙啞變調的貓膩嗓音,幾近哭
泣地抬起下巴向身前身後一對床伴哀哼低求,魔神武神相視微笑,一前一後的勃
發雄根分別抖動射滿道子後庭及口中,這才同時低頭吻住道子雙唇及耳垂,合而
為一甘心放手。

縱情過度所付出的代價,便是日以繼夜完全無夢的沉眠休養,道子醒來後,
發現自己乾淨清爽地俯臥魔神身上,除了腫脹的唇瓣及微微辣痛的後臀提醒自己
前一日荒唐記憶,包廂被褥成套換新,日照暖暖,薰香陶陶,再無情事痕跡。

在自己沉眠的當口,棄天帝竟紆尊降貴清理事發現場?

道子面露訝色地抬眸望向近在鼻息之間的魔神,後者一面伸指捲曲把玩著道
子麥色髮絲,心音一面完全不避諱地坦然招供。

『吾未能顧及你體力限度,又一時忘我了。』

「……蒼也有錯,這回是吾自己答應魔皇的要求。」

雖然事情的發展讓他大出意料──孰知墮天魔神不只擅長文攻武鬥,連對人
類交合技巧也如此嫻熟上手,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他,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在肉搏戰中完全敗北下來。

面對棄天帝炯炯有神的目光,道子埋首伊人胸膛,有些無地自容地微微搖頭。

輕輕順著道子腦後髮絲,魔神伸手自炕頭暗格翻出一只青瓷小瓶,心音和煦
地岔題道:『這止痛藥膏,昨夜已然用過了,吾再為你補上一些?』

道子抬眼,原本想接過手來自用,見魔神一臉躍躍欲試之貌,當下赧然頷首
。「……嗯。」

魔神指尖挖起小團碧綠色膏藥,順手按入道子後庭輕柔塗抹,一陣沁涼伴隨
清新藥香入體,道子頓時鼻音輕哼。

『吾兒找來的藥膏,看來效果不錯。』見道子神色舒爽,心音稱許道。

抬眼看向魔神手中瓷瓶,道子一愣。「朱武他……?」

『嗯,吾兒日前送來一些畫卷跟幾罐藥膏,當成日前害你受傷的賠禮。』心
音黠笑。『他信裡說,畫卷是呈給吾看的,藥膏是給你用的。』

「………………」青筋浮起。

即使要賠禮,對象應該是自己吧?!為什麼送到棄天帝手上?還附說明圖樣
,根本就是變相鼓勵魔皇將自己吞吃落腹!好你個賠死人不償命的已故魔王銀鍠
朱武!

那些畫卷,興許便是之前聽簫中劍提過男男交合的民間故事了……搞半天,
原來是春宮圖……教育完簫中劍,拿來借花獻佛轉贈棄天帝用在自己身上,銀鍠
朱武,你真真好樣的!

道子深吸口氣,再深吸第二次,用力提醒自己莫犯修口之戒。

「這就是魔皇突然對凡人求歡產生興趣的緣由?」
道子陰暗著臉色,開口疑問。

『難得有肉身可用,不多加嚐試豈不可惜?』含笑撫摸道子頰邊,魔神不置
可否地攤手:『用過一次,便知道怎麼回事了,凡間難臻神界極樂之境,用盡諸
般手段,目標只在體驗一瞬間的無上歡快,難怪世人皆對這檔事樂此不疲。』

這隻魔神仔,最好是把自己從裡到外通通耍弄玩遍,才來不屑評論說這有什
麼稀奇。

心口一陣涼意,道子退出魔神懷抱起身披衣,冷冷回應:「並非所有人類均
熱衷此道。」

『這些人,並不包括你。』魔掌一伸,將道子連袍帶人拉回炕上環抱,堅定
地以臉蹭臉:『吾日後還要與你魚水之歡。』

道子皺眉別開頭,對魔神前所未有的親暱舉動並不領情。
「魔皇不是說,試過一次,便知道怎麼回事?」

伸指抬起道子下巴,金藍雙瞳脈脈對上淺灰紫眸,心音一字一句:
『試過一次,才知吾鍾意你因吾失去自制的模樣,鍾意你淺唱低吟的嗓音,
鍾意你一面緊抱吾上下晃動出聲,一面又哀求著不要再繼續的矛盾表情。』

魔神大膽露骨的描述當場逼紅蒼的雙頰,只得再度狼狽埋首黑袍布料間,囁
嚅道:「……好了,別再說了。」

『我可鍾意得很,不許你不鍾意。』心音繼續霸道強調。

「是、是,知道了。」掩面。

拍拍道子後背,魔神心音隨意又道:『還有,換柄佩劍。』

「咦?」蒼訝然仰望。

『不是藏在琴身的那柄,是你抱著哭、又拿來練舞的那柄。』心音十足親切
地補充說明。

道子疑問:「魔皇是指明玥劍?」

頷首。『嗯,叫什麼名字不重要,總之別再用它。』

「那是故人之劍,我帶在身邊當作紀念,為何不能用?」道子大奇。

瞇眼。『你身邊有吾在,不需要記掛旁人。』

「……魔皇這是在吃味麼?」蒼嘴巴微張。

這麼說來,昨日便是拿著明玥練劍,魔神才會使暗招讓自己發情交合……堂
堂異度創界魔皇竟跟一把劍吃醋,有沒有搞錯?

明白過來事情真相的道子當場失笑。

皺眉。『你在笑什麼?』

「沒,沒什麼。」道子咳嗽一聲,心頭洋溢莫名暖意。

金藍雙瞳持續威嚴盯視。『吾的話,聽清楚了嗎?』

「嗯,聽清楚了。」蒼用力點頭,掩飾嘴角上揚的角度。

『那就好。』道子的乖覺,讓棄天帝頗為滿意地抱著伊人躺回炕上。『再睡
一陣罷,吾陪你。』

臉龐貼伏魔神胸前,道子暗自盤算著該如何處置明玥劍。

為了自己的身體健康著想,雖然有些對不起故人,這種會引發魔神醋火的物
事,既然已經被指名送走,也不好留在身邊,只是要放在哪裡,才能發揮最大作
用?

只好附上一封深情款款意深義重的謝函,請簫中劍轉送給朱聞了……畢竟當
年朱武臨終之前,曾把簫中劍親手鑄造的涅磐寶劍送予自己,如今回贈常年佩掛
身邊的明玥劍以示定情,似乎也是天經地義,再適合不過。

至於簫中劍會如何解讀,那就不是他能夠預料的事。

這份回禮,能讓朱聞被擋在簫中劍房門外多久呢?真是讓人好生期待啊……

道子伸臂攬抱魔神肩頭,面帶微笑地得意闔眸。

哼哼,銀鍠朱武,你慫恿棄天帝玩吾,不借簫中劍之手玩你玩回來,蒼枉為
玄宗絃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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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10回END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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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神,能共存麼?」

『只要有心,無所不能,問題在於人,不在於神。』

「魔皇是否仍堅持毀滅人間?」

『早說過,這趟,吾為你而來。』

「那麼,魔皇不許再走了。」

                魔神

                之十

             魔神的真心很好懂

  紅白桃樹下,玄宗鎮魂陣式再起。這一回,目標在於因朱聞蒼日斬斷黑桃,隨著棄天帝定錨至道子身上的負能怨氣。

  擺設陣式前,書生解說道:「回去以後我仔細推敲,那老頭一開始應以桃樹為供應他現身的能量來源,伏嬰一番胡來而獲得的負能怨氣只是備而不用,黑桃枝斬斷後,老頭子便憑依到你身上,轉以負能怨氣維持能源供給。」

  「這些負能怨氣足夠棄天帝維持百年,方有定錨百年之說?」對照魔皇先前言語,道子當下恍然。

  書生蹙眉搖頭,道:「百年只是保守估計,祂能吸收一次,就有可能吸收第二次,只要人間有巨大災難,便可以讓祂補充能量不至於耗盡。我想到的法子,乃藉由你的玄宗鎮魂陣式,快速大量消弭負能怨氣,讓老頭子感到能源危機,十之八九絕對會出來阻撓,達到逼祂現身的目的。」

  「如果棄天帝並未現身呢?」道子反問。

  書生紗扇闔起,揚眉道:「若老頭子堅持不現身,絃首舉行鎮魂式亦可達到削弱負能怨氣的原始初衷,豈非一石二鳥、一舉兩得?」

  「嗯,值得一試。」蒼忖度片刻,頷首同意。

  書生微笑:「那麼,我與簫中劍守在宮外結界護法,靜待好音。」

  「有勞了。」拂塵上肩,道子對著書生與在旁靜聽的青年抱拳一揖。

§

  天邈宮外,青年與書生並肩守在門前。

  「朱聞,你真是隨時能讓人驚奇。」青年突來一句感言。

  揚眉。「怎麼說?」

  「你跟棄天帝已未同氣連枝,竟然還能精確盤算逼祂露面。」灰氅帽沿下,冰綠瞳眸瞥向書生。

  書生作勢擦擦額頭不存在的汗水:「哈哈……其實我沒把握不會出岔子。」

  「咦?」冰綠瞳眸瞬間圓睜。

  「我賭萬一出岔,那老頭不可能對蒼見死不救,一樣達到逼祂現形的目的。」踢踢靴尖,書生厚著臉皮坦誠相告。「只是這一層不能事先讓蒼知道。」

  青年嘆息。「若棄天帝堅持不現身,我們不就隨時要準備衝進去救人?」

  書生點點頭,伸臂勾住青年肩膀,嘻嘻一笑。「所以才要拉著簫兄一起在這裡護法嘛。」

  「我突然有很不好的預感……」看向緊閉的天邈宮門,青年鬢邊隱隱作痛起來。

§

  硃砂點陣,掐訣持式,天罡鎮魂。

  端坐紅白雙樹中央,道子以自身為基準點,佈下方圓十尺的陣式,打算依召喚、聚集、淨化、收束等步驟進行儀式。兩股闇黑怨氣首先為咒語所引導,自蒼胸臆印記處徐徐浮出,縈繞陣式之內,未多時,道子週遭已被聚集的怨氣團團圍個密實。

  面對眼前異象,修行多年的道子處變不驚,依循步驟接著持誦淨咒,甫頌念完咒術,冷不防心口一陣劇痛,異變突起──淨咒未先淨化週遭怨氣,先反噬己身,令道子當場口嘔鮮血,同時間,貌似感應到宿體有難,盤旋陣內的兩股怨氣接連對道子展開攻擊!

  此情此景,饒是見多識廣的蒼,也不免當場獃愣,這才想到──自己唸出的咒語,優先淨化被怨氣憑依的己身,而怨氣本能針對咒語做出反抗,攻擊目標還是持咒的自己。最糟的是,為了避免怨氣外洩危害外界,他用陣式將天邈宮中庭密封得結結實實,面對怨氣倏然反擊,遭咒術逆噬已經重傷的他根本擋無法擋,避無可避。

  自己打自己,往好處想,堂堂玄宗最後一人,算是死在自己手上;往壞處想──

  沒機會解釋清楚了,棄天帝……

  諸般念頭石光電火間閃過,道子輕嘆,背倚樹幹端正坐姿,面對怨氣一波接著一波迎襲,抬掌準備聊勝於無地一擋致命攻擊。便在此時,一團白金形影在蒼眼前從無生有地耀現,迎擊兩股怨氣,華光迸發,炫目至極!

  終究是來了。

  抬掌遮掩燦燦金光,自指縫間窺視成團白影,道子心頭一緊,不知是悲是喜。

  喜的是,縱然三月不見,魔神始終守在自己身邊;悲的是,這般跟隨糾纏,並非雙方心甘情願。

  不消片刻,紛亂的怨氣收束作股,凝聚成團,輕鬆寫意地被白影緩緩吞沒,隨著怨氣逐步吸收,成團白影漸漸轉成透明,眼見便要完全消失。

  察覺多日不見的棄天帝解圍後不欲久留,情急之下,道子強忍胸口痛楚,朗聲叫喊:

  「魔皇、且慢、莫走!」

  持續吸收怨氣的白金形影應聲縮小成一團巴掌大的光球,若隱若現懸空飄浮於道子跟前。

  雙方僵持片刻,領會到白金光影無意打破沉默,蒼吁口氣,坐直身軀,抱拳道:「多謝魔皇再次搭救。」

  『……道者之命有其價值,吾乃自救,省下你的感激。』光影傲然回應。

  道子抬眼。「魔皇何不現身一談?」

  『不欲待見者,何必自討沒趣。』冷哼。

  魔神擺明的不滿,令道子不由得苦笑。「上回之事,魔皇仍耿耿於懷?」

  心音無語。

  「那場賭注,承魔皇相讓,蒼不算贏……」捂住胸口疼痛處,道子視線微微迷矇。

  蒼幾乎聽到一聲輕嘆。

  『事到如今,為何要吾露面?』魔神轉移話題。

  「魔皇又何以執意跟在蒼身邊?」道子淡笑。

  沉默半晌。『……是吾先問你。』

  「吾之答案,或許與魔皇相同也不一定。」

  道子強自打起精神,靠著樹身搖搖晃晃站起,勉力欲朝向白影所在處踏前幾步,道:「蒼斗膽向魔皇索討一物。」

  『嗯?』

  「當初萬年牢裡的無心錯置,並非你我甘願,魔皇既已令蒼記起來龍去脈,何不藉此機會導正?」

  凝氣手心,道子探掌包覆白金光球。

  『蒼?』

  「該我的,還我;該你的,還你!」

  話聲一落,道子倏然合掌,使勁將光球壓入心口,受黑桃花瓣印記牽引,後者一時竟無從抗拒;白金光影入體瞬間,蒼但覺心頭恍若墮入冰寒之境,眼前暈眩,喉頭一甜,再度嘔血,再也支撐不住地斜斜軟倒。

  即將倒地前,突來一雙大掌穩穩攬住癱軟的身軀。

  回過神時,道子發現自己穩坐雙樹中央,身軀被金絲鑲邊黑袍衣袖環繞,當下欲回頭仰首,後腦勺又被牢牢扣住無法上望。

  莫不是魔神仍在意自己說不想再見,即使現身,也不與自己正對面?

  只是……

  垂眼看著正緊貼胸前往自己心口渡氣的魔掌,相較於早先冷淡的心音,待遇落差之大,讓道子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

  正覺疑惑間,道子聽得後上方傳來魔神心音,沉聲不悅:『吾兒亂出主意還罷,你比他更胡來。』

  「朱聞的提議,的確成功令魔皇現身。」蒼收回游走的心思,道:「我只是想試試,能否歸還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道子此言一出,魔神立時停止渡氣之舉,停頓片刻,方道:『即使你能還吾,若吾不想還你呢?』

  堂堂異度創始魔皇,方才這句,意思是想賴帳嗎?

  道子愣住,冷不防轉頭看向身後的黑袍魔神,視線正好與金藍異瞳以史無前例的近距離相對。

  難道,自始至終,不甘心的只是自己?

  似笑非笑的棄天帝,神態樣貌仍宛若當初,道子往日只覺厭惡抗拒,不想深究表情底下的含意,如今卻覺心頭一暖,當下喃喃開口:

  「人與神,能共存麼?」

  挑眉。『起心動念,無所不能,問題在於人,不在於神。』

  試圖阻擋自己心防動搖崩坍的速度,道子不安地追問:「魔皇是否仍堅持毀滅人間?」

  伸指拭去道子唇畔血漬,心音懶洋洋接口:『早說過,這趟,吾為你而來。』

  弦外之音,若欲毀滅人間,不會拖到現在。

  自魔神渡世後一再重覆的話語,背後真正用意,道者總算聽得明白。

  從頭至尾,是他自己不想承認,不想去懂。明瞭之後,便是選擇的時刻。

  從來沒料到,自己與棄天帝,原來決定權握在自己手裡。

  起心動念,轉瞬之間。

  定定凝望魔神一雙金藍異瞳,道子油然心生難以言喻的熟悉與親切。

  人生在世,難得相知。他所遇到的命定魔星,更是百世罕見。

  人與神,有何不可?

  這一局,他認栽了,而且心甘情願。

  道子嘆了口氣,數月來紛亂雜沓的心情剎時放鬆,傷勢沉重下,任憑意識墜入黑甜鄉前,指掌不忘緊握黑色袍袖。

  「……既為吾而來,那麼,魔皇不許再走了。」

§

  「絃首怎麼就沒多交代一聲,叫老頭子不准找我算帳呢?」

  三日後道子醒來,好不容易覷空得以溜到專屬廂房榻前探望的紅髮書生,劈頭第一句便是血淚泣訴。

  道子揉眼,認清朱聞蒼日眼窩嘴邊東一塊西一塊的黑青,顯然魔神出手不輕。更令他訝異的,是書生身後的青年,頰邊也有一道新傷的紅痕。

  「連簫中劍都有傷,這是怎麼回事?」蒼邊坐起身來,關切開口。

  青年淡淡道:「當日道長重傷昏迷,守護結界崩解,我與朱聞同時感覺到本命桃樹遭遇殺機,破門衝進宮內,棄天帝站在桃樹前,問朱聞是要自行了斷,還是要祂親自動手。朱聞當然不肯,我便陪著他與棄天帝打了起來。」

  饒是青年平鋪直述,道子仍能體會當時的驚心動魄。「後來呢?」

  「後來……」青年看向窗外,微微一笑。「幸虧有人及時幫手。」

  道子隨著簫中劍視線往中庭望去,但見紅白雙樹下多了一道紅白相間的熟悉身影,與黑袍魔皇比肩而立,雙方似乎談興正高。

  白華桃樹的這一側,黑髮紫氅的青年一面注意著雙方的談話,一面趣味盎然地採桃。

  蒼一雙瞇瞇眼剎時圓睜。

  「吞佛童子、奈落之夜‧宵?!」

  道子回頭看向書生,後者搔搔頭。「當初留他一口氣不死,誰知道那傢伙命不該絕,被宵護著,平安移民東瀛去了。」

  「昔時你對人手下留情,才有如今的掌下留命。」探掌一拍同伴肩頭,青年安慰悶了整整三日的書生。

  「只不過去了一趟東瀛,吸收了什麼勞什子聖山之氣,當上什麼勞什子東瀛鬼王,竟然一擋老頭子的絕招,這邊不承認,絕對不承認!」

  回想起三日前朱厭幫忙擋下魔神迎面痛擊的情景,書生捏拳咬牙,猶自忿忿不平──最氣人的就是吞佛童子站在面前彎腰俯視,不由分說拽人起身時、斜著眼尾勾著嘴角一副「想不到堂堂一介退役戰神兼鬼王落魄至此」的表情。

  「絕對只是擋招角度的問題!那隻心機吞不可能強到哪裡去!」

  書生拍桌嚷嚷,正好讓捧著滿懷桃子走進廂房的紫氅青年聽到最後一句,當下認同萬分地接口:「吞佛看起來很強,其實很弱,一半的時候昏倒過。」

  非人評語一出,屋內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很弱?一半的時候、昏倒過?什麼事做一半,可以弄到連卸任魔界戰神、現任東瀛鬼王都昏倒?

  書生嘴巴微張,愣了好幾下之後,當場反怒為笑,「噗哈哈哈哈……想不到那傢伙這麼不耐操,宵,你很好、你真真好樣的!」

  被前任部屬耍帥搭救、自認有失臉面的退休魔王意外得知部屬糗事,頓時心情大好。

  見書生一時停不下暢笑,接過非人懷中桃實,正準備剝起果皮的青年在旁蹙眉。「朱聞,夠了沒?」

  「吞佛昏倒,我沒有很好,我不好。」非人觀察青年剝皮動作,一面認真模仿,一面對著書生搖頭,慢半拍地回應,「他最近有進步,沒有昏倒了。」

  道子咳嗽一聲,岔開話題,對著非人問道:「宵,你與吞佛怎麼會上天邈峰?」

  「我想見簫中劍,跟吞佛一起坐船回神州,在港口收到素還真通知,說簫中劍在這裡,我們便來了。」

  非人邊說邊剝罷一顆桃實,在青年示意下,放在小碟上端給道子。

  「結果撞見朱聞與簫中劍大戰棄天帝?真是時機湊巧。」蒼接過桃子,微笑道。

  「一到山上,我們遠遠聽到打鬥聲,簫中劍被棄天帝掌氣擊飛,正好落在我跟吞佛眼前,吞佛原本不想出手,可是我跟在簫中劍後頭加入戰局,吞佛才跑去幫朱聞蒼日一起擋招。」非人接著又剝了第二顆桃子,學著青年的模樣,一齊咬食起來。

  聽起來有種龍追著龍珠跑的感覺?

  看著跟前的吞佛專屬人形龍珠,道子揚眉:「結果你們四人聯手合圍魔皇?」

  兩任異度戰神,加上兩任天之劍式傳人,組合起來陣仗完全不遜於當初正道抗魔團隊──蒼幾乎要惋惜自己竟失去意識,無緣親見這場精彩戰況。

  「棄天帝,很強。」非人用力頷首。「我們四個人一起打,也只跟他的一隻手打成平手。」

  「一隻手?」道子疑問。

  「棄天帝一手抱著你,一手跟我們打架,真的很強。」非人滿臉欽佩,隨即一頓,歪頭。「蒼,你耳朵為何變紅?」

  「是啊,蒼,你耳朵為什麼變紅?」好不容易笑完的紅髮書生,就著青年身邊分吃同伴手上桃子,壞心眼地在旁邊跟著起鬨。

  「這、」道子啞口無言,當下別過臉去。

  「朱聞蒼日,你沒說話,沒人會當你是啞巴。」看不過去的青年劍客終於出聲警告。

  「咈咈,總算有人主持公道。」

  一句輕笑引得房內眾人回望,但見吞佛童子不知何時結束與魔神的對談,負手抱胸斜倚門邊。

  書生吐出果核,險惡瞇眸:「再怎樣都輪不到你這沒擋頭的心機……」

  話還沒完,青年直接用手上另一顆剝好的桃子堵住書生嘴巴,後者差點沒嗆到:「呃唔……唔唔!」

  當日熱戰方酣,全因吞佛童子及時提醒應以傷者為重,加上昏迷中的道子適時一聲痛楚低吟,才讓魔神停手不再教訓不肖子孫,抱著道子進廂房專心療傷,一待便是三日夜,直到這天早上。

  數日以來,朱簫二人因為放不下心,守在天邈宮等候,宵原本便是回來探望簫中劍,結果拖著吞佛也一起留宿。由於魔神對亂出餿主意的書生餘怒未息,反而是當年在競賽中脫穎而出、受天魔像欽點成為少數非鬼族背景出身的異端戰神吞佛童子,與異度創始魔神還算說得上幾句話,臨時充當起雙方溝通的橋樑。

  「吞佛,多謝你幫忙請開魔皇,好讓我們探望道長。」青年向東瀛鬼王抱拳道謝。

  吞佛童子搖頭:「道謝不必。棄天帝要吾負責善後清場。」

  朱簫二人默契甚佳地轉頭看蒼,引得非人做出相同舉動。

  「蒼,你的耳朵又紅了,為什麼?」

  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下,非人眼尖補捉到道子的反應,十足好奇地再度發問。

  「重傷方癒之人,面色潮紅本屬正常,宵,來,我們別再打擾道長。」

  傲峰上與非人相處過一段不短時日的青年,四兩撥千斤地回答宵的問題,搭著非人的肩一起走出廂房。

  「蒼,那老頭的事,拜託你了。」跟隨同伴離去前,書生慎而重之地在榻前握住道子手掌。「反正祂也捨不得真打你,有什麼事,放心動手溝通就對了,你耐打,老頭子絕對比你更耐打。」

  「嗯。」尚未從窘迫情緒中恢復過來的道子只能含糊頷首。

  見書生拖延動作,魔人開口催促。「朱武,汝再不走,當心棄天帝再度開打。」

  「這麼聽魔皇的話,怎麼當初背叛異度?」

  被魔人抓到軟肋的書生略微不甘地放開道子之手,邊往外走邊諷刺昔日部屬。

  「汝當真要問?」魔人挑眉睨向舊時上司,涼涼道:「當初魔界主事者,可是汝啊。」

  「………………」

  嘖。

§

  確定道子平安無事,朱簫吞宵一行人喧喧鬧鬧地離開天邈宮,大部份時間都是書生與魔人鬥嘴,非人不自知地火上添油,青年反覆負責滅火。

  勉強起身倚著房門目送訪客離開,蒼不禁想起幼時玄宗六弦四奇尚未各散他方時的場景,比起這四人的吵雜,熱鬧程度完全不遑多讓。

  曾經也在玄宗本門只剩自己一人時動過念頭,是不是該收些徒弟傳承本門衣缽,只是一來這樣有違他一日睡滿九個時辰的退隱計劃,二來苦境分支在大戰之後轉型經營得有聲有色,自有一套擴充人力的方法,似乎不需要他這閒雲野鶴個性疏懶的本門絃首多此一舉。

  中庭雙樹前,負手於後的魔神並未錯過道子若有所思的表情,當下心音淡淡:『想跟他們去?』

  「吾的心在魔皇身上,怎麼會想要離開?」道子側首搖頭,伸手摸摸仍有些發疼的心口。「奇怪……」

  『嗯?』

  眨眼間,魔神已移駕道子身後,二話不說探掌覆上靛衫胸襟。

  對於魔神的舉動,蒼先是僵直片刻,爾後才慢慢放鬆筋絡接受對方渡氣,一面喃喃疑道:

  「吾感覺這回的傷勢,似乎不只當日咒語反噬,還要加上異常消耗過度……」

  心音沉默半晌,方道:『是吾之過。』

  「咦?」

  蒼回頭仰望眼眸半閉的魔神,後者坦然招供:

  『日前對上朱武等人,一時打得忘我,連帶影響到你的心神。』

  搞半天,魔神的憑依畢竟還是對他這宿主有連帶影響。

  道子扶額嘆息:「……水枯則無魚,魔皇以後跟人動手,請考慮到吾身為一介凡人的能力限度。」

  『嗯。』

  除了覆蓋道子胸口的渡氣掌心,棄天帝另一隻魔掌不知何時悄然圈住道子腰際,蒼心頭蕩漾,垂下臉龐,自覺耳根再度赧紅,為了掩飾不熟悉的困窘,連忙尋找話題打破沉默。

  「聽說魔皇為吾療傷三日夜?」道子清清喉嚨。

  心音在道子耳畔輕笑。『吾只是讓你睡了三日夜,不讓旁人打擾而已。』

  「咦?」蒼再度訝異抬眼。

  『讓你睡夠,才可以與吾作陪,不無聊。』金藍雙瞳閃爍燦燦異光,直勾道子一對紫眸。

  不無聊……魔神對於不無聊的標準……他目標一日睡足九個時辰的退隱生活………

  想起萬年牢裡的景況,蒼忍下當場開溜的衝動,苦笑道:「……魔皇,打個商量,吾可以收回方才那句話,跟朱聞他們下江南麼?」

  『不准。』

  環抱住靛衫腰際的大手順勢牽起蒼的手,將擱置蒼心口的另一隻手掌密密實實包覆,伴隨低沉心音笑意濃濃。

  『汝心吾手,吾心汝有──這筆相欠的心債,誰也還不了誰,誰也不許走。』




                           無間道之《魔神》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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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9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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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抓耗子,並非一擊斃命,

而是玩弄獵物到筋疲力竭,貓兒方才意猶未盡地罷手。

萬年牢裡,蒼是無處逃避生不如死的耗子,

而棄天帝,便是玩弄獵物永不膩味的貓。
 

                魔神

                之九

             魔神的獵物很動搖

  天邈宮中庭,棄天帝身影消失的隔日,聽完蒼轉述攻防經過,前來探望的書生與青年頗感意外。在蒼對棄天帝發出戰帖後,二人自願留守天邈峰擔任護法,為避免打擾道魔心戰對決,朱簫二人還特意到村落借宿,每隔一日固定入宮探視。

  廂房中,道子烹茶待客,書生捧茶在手,長長地吁了口氣,「既然那老頭自己跑了,再好不過。」

  「棄天帝真的不見了嗎?」青年皺眉追問:「道長身上的桃瓣印記還在,會不會哪天又突然冒出來?」

  書生大搖其頭。「放心,我知道老頭子的脾氣,那傢伙一向死要面子,蒼這回把他逼走,說不出來就不會出來的。」

  「所以……這件事算是結束了?」看著若有所思的絃首,青年遲疑道。

  「到此告一段落了。」書生仰頭飲盡茶水,甩手一撢袍襬,起身抱拳:「蒼,恭喜你成功對抗棄天帝!」

  「說來慚愧,我也只不過放肆大哭一場,感覺有些勝之不武。」道子苦笑。

  「修道人要肆無忌憚地大哭不容易啊,聽說當年一頁書收到海殤君的死訊,道心失守的結果,連先天外貌都維持不了,當場蛻化變形,數年之後才回復。蒼這場大哭,應該也是到了瀕臨損及真元的地步,對吧?」書生一拍戰友肩頭:

  「若不是對手是那老頭,我都要以為他是不是心疼你來著。」

  靛衣道子當場僵住,正要喝茶的青年抬頭瞪了書生一眼,「朱聞,你胡說些什麼?」

  書生嘿然一笑坐回原位,歉然地抓抓頭髮:「蒼,對不住,我這人就是話太多。」

  「朱聞兄一向快人快語,蒼已經習慣了。」道子回過神來,溫文應聲,垂首烹茶。

  因蒼明顯精神不濟,書生與青年默契互使眼色,不打算久留。品茗三巡過後,二人便與神情憔悴的道子告別,一前一後出得天邈宮。

  下山途中,青年回望道宮屋簷,側眼向同伴質詢:「你方才那話有何用意?」

  「冤枉,簫兄,我可是照著你之前的提議走耶。」書生無辜睜大眼:「之前說過的話,你自己不記得了?」

  「我說了什麼?」青年蹙眉。

  書生慢條斯理地復誦:「你說過,無法請神歸位的話,得讓蒼接受棄天帝,開心快活過日子。」

  「可是棄天帝不是已經消失了?你說十足把握他不會再出現。」青年奇道。

  「實者虛之,虛者實之,兵家用計自有奧妙啊。」抽起紗扇,書生搖頭晃腦地掉書袋。

  「……你跟棄天帝果然是父子。」青年瞇眼。

  「嗯?簫兄此話怎講?」書生歪頭。

  「一臉欠扁樣。」青年邊說邊摩拳擦掌。

  「哎哎,簫兄,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最近越來越暴力了不是我在說……」書生連忙閃到安全位置,「好嘛,講就講,你先別急著動手。」

  青年大袖一揮,氣魄道:「說。」

  書生嘆氣:「這次老頭子的目標,很明顯擺在蒼身上,這段時日不顧老臉地在蒼身前身後緊跟糾纏,可是蒼不為所動,連身上都被下烙印了還是一心一意想送神歸位,心高氣傲的老頭子再也受不了,乾脆來個欲擒故縱,蒼心口印記沒有消失,就表示他還是在蒼左右,只是不爽露面。」

  「這麼說來,你是故意幫腔?」青年聞言恍然。

  「嗯,蒼可是從小入門修道的木頭,不說得明白點,要等他自己慢慢悟,老頭子不曉得要藏龍藏多久,一個弄不好,他老人家可能會無聊到回頭找兒子玩,那我可就沒好日子過了。」書生邊說不由得打個冷顫。

  青年搖頭失笑:「堂堂一代玄宗掌門,竟然被你說是木頭……」

  書生攤手,「被老頭子追成這樣了,還不開竅,不是木頭是什麼?」

  「若事情沒完全解決,我們真要打道回府麼?」青年忖道。

  「即使故意點破,蒼可能也要先沉澱一段日子才會有所行動,我想,等你出門前釀的那批果酒熟成,再拎酒來探視如何?」書生提議。

  青年頷首。「便這麼辦吧。」

§

  站在宮門前,看著朱簫二人偕伴而行的背影漸走漸遠,道子轉身朝向空盪盪的宮庭,但見中庭紅白雙樹枝頭燦爛依舊,一時間不免有人去樓空的悵惘,轉念想到這陣子的不平靜總算已告一段落,自己退休生活可望回復常軌,不禁大大鬆了口氣。

  這段時日因為顧忌魔神在旁,隨時得打點精神應付,道子幾乎頭不沾枕,頂多在睡意濃到真的無法忍受時,偎在琴座上稍微打盹作數。此等沒日沒夜的緊繃生活,尋常人等頂多熬個三五日便受不了,虧得道子根基深厚,方能如此硬撐,只是對於一向重眠的蒼而言,這樣的日子可謂人間極苦。

  有棄天帝在,自己就沒辦法好好睡覺──魔神等同睡眠大敵,可以說是蒼堅持送神歸位的最大動力;雖然胸口黑桃印記仍在,朱聞蒼日判斷棄天帝不會再出現,對道子而言已等同解除警報。

  後山水池沐浴淨身,精挑細選寧神焚香薰帳,拍鬆好一段時日沒使用的床褥,道子解髮寬衣攬被榻上時,感動得幾乎要痛哭流涕。

  雙眸滿足地瞇成了一直線,蒼忍不住嘆息。

  道法自然,一天睡足九個時辰的退休生活,人生愜意莫過於此!

  便在蒼欲眠未眠之間,恍恍惚惚覺得自腦勺、頸後、背脊一陣酥麻。

  瞬間清醒。

  ──咦?!

  道子大驚睜眼,抱住被褥撐起身軀,環顧室內空無一人,只有睡前點著的一爐薰香焚煙裊裊。

  狐疑片刻,道子再度躺平,緩緩闔眸,呼吸漸慢時,冷不防腰側一陣微癢。

  ──又來了?!

  蹙眉開眼,道子倏地起身,沉聲開口:「擾人好眠,這算什麼?!」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然。

  三度倒床靠枕,這回道子繃緊身軀,含怒閉目。

  警戒半天,毫無動靜,原本培養的睡意卻已付之闕如,道子心念一轉,伸指輪番搓揉腕間神門穴,不多時睡意重起,一番折騰後總算入眠。

  睡前的莫名騷擾,觸動道子沉潛腦海的往事,酣睡之間竟矇矇矓矓地夢回萬年牢──當初被魔神禁錮在意識空間的那一段牢獄之災。

  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道子從未對人提起。完全不提的背後,是因為想要忘記,直到自己也記不起時,便可以當成事情沒發生過。

  試想,凡人靈魂被一個困在境界之中、孤單獨處了不知幾個紀元的神尊碰巧逮到,會發生什麼事?

  一開始先是力量懸殊的靈力對戰,沒過多久,道子靈識便傷重瀕死無力再鬥,本以為會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怎知魔神未出最後殺招,反而把自己活捉監禁,關到專門禁錮意識的萬年牢。

  萬年牢裡,魔神出手修補道子靈識創傷,讓蒼得以茍延殘喘。看似大發慈悲的恩澤,卻是道子無淵噩夢的開端。

  貓抓耗子,並非一擊斃命,而是玩弄獵物到筋疲力竭,貓兒方才意猶未盡地罷手。萬年牢裡,蒼是無處逃避生不如死的耗子,而棄天帝,便是玩弄獵物永不膩味的貓。

  文鬥、武鬥、清談、動手,棄天帝像是揀到玩具不肯罷手的孩童,反覆變換花樣,絕不消停。

  每當蒼顯露疲態,魔神只消伸指觸碰道子靈識形體任何一處,道子便當場渾身酥麻妙不可言,一陣激顫忘我過後,完全恢復再戰的靈力。

  神授魂與,可臻致無上極樂──那是天下修道人夢寐以求的境界,魔神卻輕易給予,只追求不再無所事事。生性淡泊的道子被徹底惹毛,卻無從抗拒一次又一次的靈魂碰觸。

  最令道子感到恐懼的,是在靈魂交接時,他能完全體會魔神的思考,那一瞬間,魔神是他,他是魔神,彼此沒有任何阻隔,任何界限。

  魔神寧願自我放逐的高傲、魔神厭惡人間污穢的憤怒、魔神永世無人能懂的孤獨。

  一次又一次,魔神也讀透了他的生生世世。

  人生在世,難免落單,沒有人能夠完完全全確確實實掌握明瞭另一個人的一切,是以知己難得,至交貴在相知,魔神輕輕鬆鬆便得知他的一切,所有可以知道的、不欲人知的,在魔神面前全部一覽無遺。

  蒼自覺像是一本被迫攤開的書冊,隨魔神愛翻閱到哪裡,便翻閱到哪裡。特別是那些刻意壓抑的、不想記得的,魔神特別想要弄個清楚明白。

  他很肯定通曉世情的魔神並不是為了好奇求知,只是喜歡享受他困窘不知如何是好的糗樣──只因他完全能夠感受到魔神在接觸自己時,一回比一回還要高漲的愉悅情緒。

  到最後他已搞不清,魔神是為了讓他恢復疲勞而進行靈魂碰觸,或是為了要對他靈魂碰觸,而想盡辦法令他筋疲力竭。

  被迫魂交的過程中,魔神毫不在意讓他窺探自己的心識,比起淺如水窪的人類凡識,魔神靈識深如汪洋,輕易便能讓他沉淪沒頂。

  唯一能讓他保有自我的救命繩索,便是不斷提醒自己──棄天帝意欲消滅人類重造人間的念頭。

  便在他被魔神反反覆覆不知碰了多久後,鬼王朱武也被關進禁界之中,多了一樣新玩意,魔神才勉強把心思岔到別處,讓他有喘息的空間。

  後來幾經折騰,他想盡辦法傳訊給同修赭衫軍,警告魔神試圖下凡的消息,靈識所能傳達的,也只有與魔神最初的靈力對戰,萬年牢裡發生的種種,已不足對外人道。

  在正道眾人協助下,蒼魂歸本體得以醒轉後,他說服自己,萬年牢裡的一切,只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噩夢。只要自己不再記起,便可以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身為以抗魔為天命的道門領袖,道子絕不承認,自己竟被創造異度的魔神裡裡外外翻弄通透,甚至他亦認同魔神除了毀滅人間的暴力手段之外,所抱持的理想與追求。

  靈魂的碰觸,無論意願與否,彼此均會留下不經意的痕跡,是以棄天帝裡有一部份的他,他的裡面也留有一部份的棄天帝。

  胸臆劇痛中,蒼張口驚喘,從夢裡一覺醒來,顫抖著探掌捧心。

  他終於明白,為何這回棄天帝一路跟定自己──胸膛上的花瓣記號雖然在魔神定錨後方才顯現,但早在天雷劈打紅華桃樹時,便已烙印他的心口。

  魔神是來要債,也是來向他討個心情。

  而他厭惡棄天帝的緣由,因為在無從選擇的狀況下,棄天帝的心被自己握在手上,而自己的心,捏在棄天帝手裡。

  日光透過窗櫺暖暖斜照,道子獃坐榻上攬被苦笑。

  這亂七八糟離譜至極的意外糾葛,該如何收拾結局?

§

  三個月後,書生與青年攜酒回訪天邈,道子的狀況竟比上回分手時更糟糕。三句問話中有兩句對不上邊,一句根本漏答,明顯神不守舍。

  「前陣子靜修時走岔了氣,晚上老是睡不好,精神不濟,讓二位見笑了。」看到來訪二人臉露擔憂神色,道子伸指扶額,一臉歉然。

  自憶起萬年牢往事的那一夜後,魔神不曾再有任何形式的打擾,除了垂首仍見心口印記外,週遭一切恢復如常,道子反而做什麼都不對勁──每日睡不到九個時辰不消說,連最基本的打坐靜修都差點走火入魔。

  書生對青年使了個眼色,彼此心下瞭然,解決事情的時機已經成熟。

  廂房坐定,由青年開封果酒斟滿三人酒杯,書生先乾為敬後,直接破題:

  「蒼,上回之後,老頭子應該沒再找你麻煩吧?」

  端著酒杯,蒼的視線不由自主飄向房外中庭紅白雙樹下。

  這些時日以來,道子老是有魔神還站在那裡看著自己的錯覺,只是每每回首,樹旁總是空無一物。

  書生再度重覆詢問,道子這才回過神來:「嗯,沒有了,如你所言,事情已經解決。」

  旁聽兩人對話的青年察言觀色,發現道子答話時,表情竟是滿臉惆悵。

  上次道別明明還是朱聞口中的一塊木頭,短短三月,怎麼就突然開竅了?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些時日以來,道長對棄天帝的看法改觀了麼?」

  書生率先發難之後,青年接著默契助攻。

  對於朱簫二人口口聲聲不離魔神,道子心下略奇,警覺道:「此言何意?」

  「若再重來一次,道長仍堅持送神歸位麼?換言之,對如今的道長而言,人與神,有沒有共存的可能?」青年仔細追問。

  「事情已然過去,無論答案為何,均於事無補,可否莫要再問?」垂眸飲盡杯中物,道子露出幾分澀然的笑容。

  相較於之前的萬分篤定無法共存的態度,道子立場顯然已經動搖。

  「如果、我是說如果……這事還有轉寰的餘地呢?」玩轉手中酒杯,書生貌似不經意地接口。

  能不能把那死老頭順利推銷出門全靠此役,蒼啊蒼,你可別再嚷說要退貨!連當年追簫兄都沒這麼用力,書生頓覺自己堪稱體恤父意貼心伶俐的孝順孩兒。

  「你之前不是說,吾已將棄天帝逼走,祂決計不會再現身?」

  饒是心神恍惚,道子仍嗅到不尋常的氣息,當場疑問。

  「你既然可以將祂逼走,自然也可以再逼祂現身啊。」放下酒杯,書生抽扇輕拍肩頭,身體微微前傾,「重點在於你想不想要。」

  「是啊,道長,如果再一次選擇,你的決定會是什麼?」青年再度默契接口。

  「吾、吾沒有想過這問題……」

  看著眼前兩雙瞳眸略帶緊張感地一齊湊近,蒼嘴巴微微張合,「如果能再見棄天帝一面,吾應該……應該會好好與祂一談。」

  「嗯嗯,溝通是好事。」書生端正起坐姿,用力點頭。「這是很好的開始。」

  「等等……」蒼總算回過神來,眉間深蹙道:「這麼說來,事情其實根本沒有解決?」

  「我之前只說告一段落,沒說已經解決啊。」書生聳肩:「如果絃首想法不變,那事情的確是沒有再往下發展的可能。」

  見道子聞言略現異色,青年迅速開口:「朱聞先前說話取巧之處,在此向絃首道歉。我們這趟前來,也是為了確定狀況如何,才能決定下一步的動向。」

  雖然朱聞蒼日用話術耍弄自己,不過也是經書生點醒,蒼才發現,這陣子以來肯定是想說的話憋過頭了,才會做什麼事都不順心。面對青年代同伴爽快認錯道歉,道子當下不再多作追究,回歸主題道:

  「……我只想有機會,可以解釋清楚明白。只是要怎麼做,才能讓棄天帝露臉?」

  「這個嘛……」紗扇搖搖,書生咧嘴笑開,欲言又止。

  看到書生表情,青年立時皺眉,「朱聞,你又在想什麼怪招?」

  「知父莫若子,相信我,這招絕對有效!」


  瞇眼笑望下定決心的道子,書生拍胸脯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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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8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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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要怎麼做……吾才能擺脫你這心頭之魔……」



「你便這麼不甘願與吾共存麼?蒼?」
 

                魔神

                之八

             魔神的驕傲很受傷

  「如今的棄天帝,並非完全體。」

  定錨事件後數日,朱聞蒼日坐鎮天邈宮看顧身心受創的蒼,以防萬一被刺激過頭的道子做出什麼衝動的事來;另一方面,簫中劍出面協調琉璃仙境,正在藏龍不宜出面的素還真,當下啟動緊急應變機制,將消息傳至雲渡山,由百世經綸一頁書親訪天邈峰,實地瞭解事件狀況。

  昔日以一招「八部龍神火」重創魔神的中原僧者,與異度魔神不近不遠地打過照面後,琢磨片刻,要求與蒼單獨會談。

  蒼領著僧者來到崖邊涼亭,後者方登亭入坐,便語出驚人地如是斷言。

  論起佛魔對抗,乃一頁書專精領域,如同素還真之於「死而復生」這檔專門技藝,擔了第二,放眼武林沒人有能耐敢排第一。

  「佛友此言,必有緣由?」道子奉茶後,方開口相詢。

  「前來天邈途中,吾已聽簫中劍大致說明來龍去脈,得知此次現身天邈峰的棄天帝,乃因你而渡世,方才一個照面,吾察覺今次棄天帝,與當日藉由聖魔元胎下凡,不可同日而語。」僧者一面開口,一面遙望山崖下方、正在中庭桃華樹旁的黑袍身影:「據吾推測,現下的棄天帝應是遇強則強,遇弱則弱,不曾對你使出重手殺招?」

  道子回想當日與魔神的對戰,遲疑頷首。

  「吾以為是棄天帝缺乏殺機,才沒下殺手。」

  「另一種可能,不是他不想殺,而是他不能殺你。」僧者搖搖頭,分析道:「棄天帝選擇定錨於你,是不得不為的選擇,如同祂自身所言,黑色桃枝只是通道,此番祂能下凡的另一個主因是你所施加的法印,卻也因為你這道法印,而有所侷限,定錨之舉,乍看之下似乎是你遭祂糾纏,事實上,祂同樣受你所制。」

  道子聞言沉吟。「如此說來,上回棄天下凡,短短時日內天下大亂,這回到目前為止,除了在我身邊跟前跟後,的確沒出過什麼事……」

  僧者微微點頭:「畢竟絃首乃道行精深的修道人,與沒有自主意識的聖魔元胎不同,不可能輕易受棄天帝操控主宰。」

  「只是人神殊途,讓祂跟在身邊,仍怕夜長夢多……」道子隻手撫胸,無奈嘆息。

  「昔日佛門同修一步蓮華,將自己魔性逼出,造就魔者襲滅天來,兩人糾纏多時,到最後合而為一,入輪迴再修。絃首個性淡泊光明,此次棄天帝定錨絃首心頭,不妨視為上天賜予的心魔考驗,若能過得此關,或許能切斷二人之間的牽連。」僧者直指道子心口。

  「將棄天帝視為自己的心魔……」

  道子垂首斂眉,隱隱感覺胸口三枚黑色花瓣印記處正在火辣辣地灼燙,顯然印記的主人正在提醒自己對亭中會談的不滿。

  「棄天帝會選擇絃首,必定有祂的理由,只要找出這理由,便能找到弱點加以驅除。」拂塵上肩,僧者明快地道:「雖然狀況不同,一步蓮華做得到,絃首若有決心,相信也能做到,沒有迫在眉睫的危機,以命相搏絕對是最後下下之策。」

  道子抬眼,坦率道:「看來日前是吾反應過度,有勞佛友為此遠道相訪。」

  「當局者迷,關心則亂,吾只是以旁觀者的立場,適時點醒絃首而已。」僧者淡淡微笑。

§

  同一時分,數日來負責看護玄宗道子、強自忍耐煩悶心緒的朱聞蒼日,在簫中劍順利搬請一頁書前來諮商後,硬是拖著同伴進入離中庭最遠的一處廂房,抬腳踢上門扉,暫時遮掩異度魔神那似乎無所不在的視線,熊臂一張用力撲抱,將青年推倒在床,埋首胸口亂蹭。

  「簫兄,我推人下火坑了啊……我這回又對不住蒼了啊啊啊……在他面前我不忍心火上添油,講些於事無補的懺悔,只是……一切都是我的錯,倘若我不要賭那麼大,二話不說就把黑桃花給斬了,事情不會搞到這麼糟的地步,如今他恐怕要被我家那死老頭陰魂不散纏上一世人了啊啊啊……!」

  面對書生顯然憋了好幾天連珠炮也似的發洩,仰躺榻上的青年劍客輕輕一嘆,伸掌拍拍同伴背心,溫言道:「棄天帝不是說,定錨也只能留在人間百年?最壞的狀況也就是被纏百年,我們一起照看著些就是了。」

  「……老頭講的話能信嗎?」書生陰暗抬眼,「簫兄,你是老實人,沒什麼奸巧的心思,那個死老頭可是慣戰沙場的老手,不能明打就來暗招,什麼定錨百年,十之八九肯定是為了阻止蒼當場橫劍自刎的胡話,只是我若執意戳破,蒼可能真的會當場自盡省時省事,到頭來我斬了桃花,卻害了蒼一條命,都是我的錯,嗚嗚嗚……」

  「…………」

  看著始終哭喪臉的書生,青年毅然抬手巴向同伴後腦勺,「哀夠了沒?」

  「簫兄打我?」歪頭摸摸腦袋,書生當場一愣收淚。

  「上回你退化成孩童模樣,動不動大哭的時候,我便想這麼做了,只是當時打不下手,剛好有機會補回來。」青年揚起嘴角:「就跟你自己說的一樣,現下講這些也於事無補,不如收乾淚水,想想補救之道吧。」

  「我知道,只是忍不住發洩一下,心情比較舒服。」書生揉揉鼻子,回攬同伴腰身。「每回遇到死老頭耍手段,總是讓人一肚子悶氣無處發。」

  陪著書生斜倚榻上,青年忽然想到一事,「是說……先前棄天帝現身天邈,你置道長於不顧,帶著我連忙爬窗逃跑,當時也沒見你這麼有同情心?」

  「此一時,彼一時。」書生咳嗽一聲,赧顏道:「之前我被那死老頭從頭釘到尾,說有多慘就有多慘,上回祂再度現身,我被搞得要死不活,在拿不準祂到底是不是還要針對我之前,當然先跑得越遠越好。之後確定這回的目標是蒼,加上又機緣巧合收回一魂一體,功體提升,有能力幫忙當然還是得回來幫。」

  「你對道長的義氣,是有能力才做,盡力而為就是了?」

  青年聞言恍然,胸口不禁一暖──看來當初銀鍠朱武與玄宗絃首果然是基於現實考量的戰略盟友,相較於朱聞與自己的過命交情,理智與情感的比例有顯著不同。

  書生坦然頷首,忿忿捏拳:「沒想到被那老頭擺了一道,竟然幫上倒忙!」

  真是陰溝裡翻船!

  「對抗棄天帝的大戰我沒能參與,光只是看現下的棄天帝,似乎沒有危害人間的企圖。」按下心頭綺思,青年道出累積數日的疑問:「如果不送神歸位,只是讓祂跟在蒼身邊,這樣不成嗎?一定要趕祂回去嗎?瞧伏嬰師的模樣,似乎棄天帝所處的六天之界,並不是什麼好待的地方……」

  「簫兄,你竟然同情那老頭!」書生大驚。

  「這句話你可能不愛聽──依我看,你跟祂其實蠻像的,尤其是在任性固執這一點上……」青年哂道。

  「呸呸呸,我哪裡跟祂有像?倒了八輩子的楣才跟祂有像!」書生一把抓住青年肩膀,「簫兄,你這句太恐怖了,趕緊收回去,來,讓我用嘴唇幫你擦乾淨……」

  反手擋住書生狼吻,青年搖頭:「先別忙,我是認真的。在無法送神歸位的前提下,蒼與棄天帝之間能夠完滿解決的方式,只有一條路可走……」

  「你的意思是勸蒼死心,高高興興接受棄天帝跟在身邊?」

  書生不可思議地道。

  「開心快活也是過日子,悽慘悲苦也是過日子,如果甩不開,也沒什麼害處,那接受祂在身邊又何妨?」

  轉頭朝向中庭黑袍身影凝立處,青年喃喃道:

  「你不覺得,棄天帝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寂寞麼?」

  寂、寞?

  書生聞言一愣,嘴巴張合數回,一時之間竟不知該怎麼接話才好。

  從小到大在天魔池畔接受指導,到最終磐隱神宮前捨命對決,自己壓根沒想過把棄天帝與寂寞二字連在一起,只是被同伴這麼一說,這個形容詞彷彿再適合不過……

  可惡,這個關鍵字詞打到他了!當初自己會跟簫兄一拍即合,也是因為嘗過溫暖的友情,才知孤獨的寂寞。

  哇咧,這下子他可得想辦法好好把棄天帝推銷給蒼,省得一向心軟的簫兄哪天提議要把老頭子迎回家含飴弄兒共享天倫!

  「……簫兄,我斬的是他那株黑桃,不是斬我自己的紅桃,你可千萬別被那老頭勾走啊!」瞬間下定決心的書生死命抱住青年,用力摩蹭。

  青年好氣又好笑地再度伸掌巴向書生腦袋。「想太多!」

§

  朱簫二人耳鬢廝磨片刻後,顧慮涼亭會談尚在進行,不敢多耽擱時辰,互相克制著走出廂房,正好遇道子與僧者商討告一段落,青年劍客堅持有始有終地送一頁書下山,臨走前向書生使了眼色,後者默契十足地會意頷首。

  「蒼,咱們到後山走走如何?」

  顧忌著中庭狀似閉目養神的棄天帝,書生開口邀約──雖然明知老頭子想聽還是都聽得到,至少走遠一點,眼不見為淨,講起話來壓力不會那麼大。

  暫時還不想與魔神面對面的道子吁口氣,不表異議,順著書生引領方向沿著小徑漫步,幾個轉折來到瀑布池塘之旁,日色斜照下,流水簾幕映照著點點虹光。

  看著昔日戰友略顯蒼白的臉龐,書生率先打破沉默:「一頁書怎麼說?」

  「佛友要我把這次的事當成考驗,驅除自己的心魔。」絃首微微苦笑。

  「心魔啊……這麼說來,我想起一事。」書生沉吟。「蒼,你知道神的力量來自何處嗎?」

  「嗯?」道子側首。

  「天神的力量是自然的力量,所謂蒼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棄天帝違反天律下凡清理人間,創造異度魔界,從天神貶為魔神,而魔神的力量,有一定程度來自造物們的信仰。因為有異度眾魔的堅定信仰,才能孕育聖魔元胎,讓棄天帝有所憑依,得以數度逆天下凡。」

  書生娓娓道來:「上回棄天渡世,吾等合力請神歸位,讓祂來不及在異度魔界滅亡之前,使用再生之力重塑新的魔界,試想,一個失去信眾的神祇,能從何處汲取憑依世間流連不返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說……?」道子睜大眼。

  「在你心裡,必定有認同、信仰祂的地方,才會被祂當成目標,藉以憑依;定錨之舉,只是進一步加強了這道牽繫,最初的緣由,或許是因為──你心裡本來就有祂的存在。」

  書生正色道:「一頁書要你把此事當做考驗,驅除心魔,換句話說,你若不想被祂牢牢綁住百年,就想辦法讓祂無法繼續存在你心中。」

  「玄宗的派門理念,的確與棄天帝意圖達成的最終境界有所相通,我不贊成的是祂的手段,但其想法我能認同,或許便是這樣的念頭,才讓祂有隙可乘。」道子喃喃道:「嗯,這的確是可以著手的切入點。」

  「當然,也有另一條完全不同的路可以走……」咳嗽一聲,書生欲言又止。

  純然私心的打算,饒是一向厚臉皮的書生,臨到頭來要說出口還是不禁赧顏。

  蒼抬頭望向書生,毅然開口:「還有什麼想法,便一次全說了吧。」

  書生深吸口氣,道:「棄天帝原本是天界武神,因為看不慣天神對人類的眷寵,逆天下凡清理人間污穢。脫出天界後,祂便自我放逐到非人非神的六天之界,當年創造異度魔龍,故意留下聖魔元胎這個降世之法,除在必要時可以自己下來動手外,也可順便來人間透透氣,如今魔界已毀,不會再有新的聖魔元胎,祂註定永遠困守六天之界。」

  「嗯,你之前有提過。」道子頷首。

  簡略復習魔界舊事,書生頓了頓,續道:「講白了,那老頭就是那副死硬脾氣,跟天神處不來,堅持自創品牌,搞到孤家寡人鬼神辟易,好不容易下了凡又一副蠻橫欠揍樣,誰看了他都只想圍毆,也沒啥機會交朋友……老頭子手段有時是殘了點,現時也沒那能力下重手,這回這樣不顧一切地纏上你,我想……祂可能真的只是想找個伴,就看你要不要發善心做做善事加減供養起來……」

  書生硬著頭皮的提議讓道子當場瞠目結舌。

  「朱聞,你這是勸我接受棄天帝的存在?」

  「其實,在發現祂跟伏嬰聯手騙我之前,我跟祂還算聊得來,雖說後來跟祂鬧到翻臉,現下實在沒什麼立場講這樣的話……咳嗯。」

  以紗扇掩面掩飾再度的咳嗽,書生強烈覺得自己活像逼良為娼的老鴇,「倘若試過所有方法都沒辦法請走祂,至少還有這項選擇。」

§

  桃華樹下,黑袍魔神負手闔眸,一派閒適地等著道子緩步走來。

  『討論出結果了?』維持闔眼養神的姿態,魔神胸有成竹地問。

  「一頁書說魔皇是我心頭之魔,朱聞說我心中早有魔皇存在。」

  道子坦言以告。

  『人間的道者,打算挑戰自己的心麼?』魔神單刀直入。

  「沒試過便放棄,不是蒼的行事風格。」道子直直盯視魔神:「魔皇想必樂意接下這道戰帖?」

  『拒接戰帖,亦非吾之行事風格。』魔神揚眉。

  「那麼,就來賭這一局吧!」拂塵一揮,道子正式下達戰書。「蒼必定竭盡全力,將魔皇逐出心頭!」

  『人間道者有何能耐,吾拭目以待。』

  感受到對手的鬥氣,魔神欣然張眸,金藍異瞳閃爍熠熠光彩。

  人神之間不見血光的心戰攻防,自此展開。

§

  掐訣念咒,抱元守一。

  一開始的攻防,道子回歸玄宗心法,屏除心中煩惱雜念,試圖讓自己心念全無,冀望魔神隨之消失。

  道子心境越清明澄澈,魔神非但未見衰弱,反而益發神氣凜然。

  直至此時,道子算是親眼見證了僧者與書生兩方的推想──看來魔神的確以自己的心為憑依,共枯共榮。

  『在你心中,吾之存在,與濁世煩惱雜念同等級麼?』

  魔神一語看破道子用意。拜蒼修持之功,棄天帝竟連皺眉模樣都光可鑒人。

  再修下去說不定可以讓暗黑棄天帝變回純白天界武神……蒼自暴自棄地暗忖,隨即制止自己再繼續洩自己的氣。

  正統方式行不通,反倒讓魔神對自己的憑依更加膠著。自己現下的狀況,畢竟與當年一步蓮華修行時逼出自身魔性不盡相同。

  蒼苦思數日,決定另闢蹊徑,反其道而行。既然修行會讓魔神力量變強,那就違反修行之道──讓心雜亂混濁。

  混濁的同時,又不能失去自我,以免魔神趁亂操控自己。

  蒼本性淡泊寡欲,加上後天修行有功,凡事不計較不縈懷,當下所能想到擾亂自己心境的事物,便是同修的陸續亡故。

  玄宗一門最後僅存的四奇六絃,在對抗異度魔界的過程中,或折翼,或魔化,或受策反同門相殘,最後僅餘自己一人;至交一步蓮華遭襲滅天來吸收;藺無雙為練峨眉血仇,死於狂龍之手。

  遭逢同修死亡時,他秉持修行之道,不能如常人一般長時間傷痛;即使心緒當下受到影響,亦須懂得收斂不能沉溺,一生之中,記憶所及,幾乎沒有放肆大哭大笑的時候。

  蒼決定放開先前克制住的哀慟逾恆,讓心緒持續消沉,進而雜亂混濁。

  誰的死最讓自己的心沉淪難復?

  一張張臉孔腦海中不斷浮現閃過,黑髮赤眉的修長臉龐出現次數比誰都多,那張臉屬於明玥劍之主──藺無雙。

  想起塵封已久的故人名字,心口微微疼痛。

  藺無雙對練峨眉那股堪比冬雷震震夏雨雪的痴心執著,讓個性恬淡的蒼從訝異到欽佩,並且在友人決定挑戰狂龍前,忍住衝動沒有出手阻擋藺無雙的復仇。

  為了尊重本人的意志,他什麼話都沒多說──即使他早已看出天時地利並不在藺無雙這邊。

  在那之前與之後,他並不是沒有失去過同修或朋友,只是從赤雲染手上接過藺無雙身後遺下的明玥劍那一刻,他竟措手不及地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椎心之痛。

  捂著胸口,他幡然醒悟藺無雙在自己心中份量有多重。

  爾後,他珍而重之地將明玥劍納為自己佩劍,從此,明玥伴白虹。

  在那之前與之後,他遇過許多戰友,經手過許多把兵器,甚至簫中劍留給朱武的「涅磐」寶劍都入手過,除了藺無雙的明玥劍,沒有一把能夠長留。

  星空下,涼亭中,道子連劍帶鞘抱住明玥,遲了許多年地放肆慟哭,聲動天地。

  刻意回憶藺無雙之死,觸動心底某處不知名的開關,完全打開情緒宣洩的出口。

  不只是藺無雙,還有翠山行、赤雲染、白雪飄、黃商子、九方墀……還有許許多多已逝去的同修及知交。

  他哭明知命數卻無力改變的自己,哭明知戰果卻無法扭轉的結局。

  哭到後來,他徹底沉溺不可挽回的過去,完全忘卻身邊的棄天帝。

  當蒼無視賭局攻防勝負,道心即將失守崩盤無可自拔的那一刻,魔神輪廓瞬間冒出絲絲霧氣。

  『莫再哭了。』

  受到道子混濁不堪的心境影響,魔神語調史無前例地低沉。

  心音喚回道子意識,蒼止哭同時,這才迷迷糊糊想起自己為何要把自己逼到這種地步,當下勉強睜開瞇瞇彎眼,唇瓣吐出陰啞破碎的低喃: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擺脫你這心頭之魔……」

  黑色袖袍拂過道子頰邊,拭去淡紅色的淚痕,緩緩沿著頸線下移,透過衣襟直至心口處,異常冰涼的膚觸令道子微微冷顫。

  魔神指尖按捺道子胸臆,似在摸索著什麼物事。蒼恍惚想到,棄天帝正在觸碰心口桃瓣印記。

  「……棄天帝?」

  道子意欲仰頭,後腦勺卻被魔神牢牢扣住,一時無法看清對方面容。

  『身為修道者,不惜令道心失守,你便這麼不甘願與吾共存麼?蒼?』

  道子感受到幾分落寞蕭索,伴隨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那麼,吾便如你所願,收起淚水罷。』

  心音入腦,魔神洒然放手,道子一震抬眼,但見黑袍身影在夜空中逐漸透明,終至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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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魔神的驕傲──】



  看上眼的小貓竟然在自己眼前哭不相干的死耗子!士可忍孰不可忍!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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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7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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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魂式一事才解決,人間的道者便要過河拆橋?」


「人神殊途,蒼從未放棄請魔皇歸位的念頭。」


「既然做出選擇,可別後悔。」




「伏嬰師說我的『斬風月』斬桃花正好,父王認為如何呢?」


「吾兒大可一試。」

 
 

                魔神

                之七

             魔神的信徒很無奈

  成功擒住作怪的亡靈後,紅髮書生與青年劍客並肩押送伏嬰師,打算上天邈峰對質。途中經過規模較大的城鎮,劍客提議由他獨自進鎮尋找郵驛,以便捎信通知素還真,書生則負責在城外樹林中看守亡靈,免生事端。

  約莫是術法被破的緣故,自遭青年一劍逼昏後,再度甦醒的亡靈回復成一開始忽隱忽現的模樣,只是二人在伏嬰師手上吃過太多次虧,為了以防萬一,朱聞蒼日以桃枝化出鎮邪索,將其雙手反綁,縛得紮紮實實,多留一截繩尾方便拉著跟著走──由於伏嬰師腳不著地,乍看之下彷彿是隻逼真的巨大人形風箏。

  「我不懂……」

  因為咒力不足而無法繼續維持完整外表的伏嬰師,此時已除卻面具,露出鬢髮淩亂、眼神渙散的頹廢容貌,飄飄浮地懸在書生身前:「明明一切進行得很順利,為何魔皇竟出手助你?」

  「棄天帝這回渡世,全因寄生在我本命桃樹上的那支黑桃分枝,你操縱朱武本體來吸收我,他自然不可能袖手旁觀。」書生聳肩。

  亡靈搖頭。「這不是魔皇介入的理由。我此番從魔皇開啟的通道下來,你與魔皇的牽連我很清楚,讓朱武吸收你,非但不會危害到魔皇,反而能更加鞏固黑桃分支的存在。」

  「所以帶你上天邈峰,一次解決所有問題,正好。」書生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牽動嘴角。

  隱隱察覺到表兄的弦外之音,在鬼王身邊擔任參謀職務多年的亡靈忍不住上下打量著書生,開口道:「……你現下是雙魂一體,隨時可以變化樣貌。」

  書生揚眉:「我不覺得有換的必要。」

  「你就這麼愛當人?」咒術師冷哼:「當人有這麼好?」

  「這是我的選擇。」書生直直回看伏嬰師:「我已經放開手往前走了,表弟,你也可以。」

  「活物的時間才能往前走,我是死物,時間是停止的。」亡靈一臉譏諷。

  「所以你操縱朱武吸收我,便是想要我的時間跟你一起停下來,甚至倒轉?」書生苦笑。「表弟,伏嬰,你總是看不清,我早就回不去了。」

  亡靈垂首,一時無語。書生也不再搭話。過沒多久,簫中劍自鎮上辦事回來,一行人直上天邈峰。

  書生與青年牽著亡靈風箏進天邈宮時,道子正端坐廊下焚香撫琴,魔神站在廊前,半闔眸地昂首對著天際狀似冥想。

  原本一道一魔的死對頭,竟也有和平相處的一日,世事變化莫過於此──書生當下不由得感慨良多,覷眼身旁,咒術師的表情更是精彩紛呈。

  被棄天帝一句「想要解決就不要解釋」給擠兌住的蒼,正打算暗地遣人調查鎮魂陣式出岔的來龍去脈,朱簫一行來訪,正好解開他心中疑惑。

  「伏嬰為了替朱武補充能量,利用人間大肆舉行安魂法會的時機,佈陣吸納怨氣為己所用,並操控朱武吸收朱聞,結果反而讓朱聞奪回朱武的一魂一體……如此說來,朱聞豈非因禍得福?」聽完朱簫的說辭,道子向書生道賀。

  「是啊,多虧貴人相助,我現下提升成雙魂一體,功力與當初桃樹寄生之時相較,已不能同日而語。」

  紅髮書生咧嘴一笑,負手走近中庭的紅白雙樹,有意無意地站到在雙樹之間顯得突出的黑色桃枝旁。

  無風狀態下,站得離黑色桃枝稍遠的異度魔神大黑袍袖微微浮動。

  雖然表兄現下溫文的書生模樣與彪悍的鬼王本尊有所不同,但想要豁出去幹壞事的表情並無二致;看出書生準備不顧一切做出驚人之舉,自己卻苦於被鎮邪索牢牢縛住無法撚指施咒,伏嬰師暗暗焦急,不由自主緩緩斜飄,青年劍客一個伸手拉住繩索,輕易便將亡靈拉回擋在身後。

  咒術師抬眸怒瞪礙事者,後者冷言回敬:

  「不想魂飛魄散的話,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劍客一句話,伏嬰師不免五味雜陳。一路上朱簫二人雖未曾討論上天邈峰的意圖,青年劍客顯然對紅髮書生的行動胸有成竹,並且適時為書生擋去所有障礙。

  這不正是昔時自己最擅長擔任的角色麼?表兄一個眼神,一道擺手,不需言語,自己便知道該做些什麼……為何如今兩人卻是立場對立,不能再併肩作戰?

  為什麼表兄就是不肯再與自己站在同一邊?難道真如書生所說,他們再也回不去那時候了?

  咒術師咬緊牙關。

  情勢陡然緊繃下,端坐琴後的道子,眼見書生的舉止,魔神的反應,聽到青年對亡靈的低聲警告,當下一拍琴匣,琴身翻飛移至後方的同時,銀光乍現,白虹入手,劍氣朝魔神與書生中間劃出一道隱形界線。

  雖然不清楚書生的用意,基於共抗棄天大戰期間以鮮血養出的戰友默契,遇上魔神與書生兩者對峙,道子自然相挺昔日同袍。

  道子的表態,令原本不動聲色的魔神微微挑動眉梢。『鎮魂式一事才解決,人間的道者便要過河拆橋?』

  「蒼自然感激魔皇相護,只是人神殊途,蒼從未放棄請魔皇歸位的念頭。」玄宗絃首坦誠以告。

  『既然做出選擇,可別後悔。』魔神負手身後。

  桃華樹下,神采奕奕的書生翻手輕鬆化出昔日稱手神兵,以一副乖巧多禮的模樣對著魔皇開口:「伏嬰師說我的『斬風月』斬桃花正好,父王認為如何呢?」

  『吾兒大可一試。』

  魔神不置可否,竟對離黑色桃枝不過數寸的刀刃漠不關心。

  老傢伙在弄什麼玄虛?事到如今才想唱空城計?

  回望凝立廊前的黑袍魔皇,書生一時迷惘。

  同氣連枝的這段日子裡,自己明明很清楚現下的魔皇能耐到哪裡……不管了,賭上一把!

  書生深吸口氣,狠下心腸轉身對準黑色桃枝手起刀落,枝葉斷離瞬息,天邈宮上方突現黑色氣漩,渦流旋轉間,黑色桃枝化為齏粉,隨著魔皇身影一同消失無蹤,而被阻擋青年身後的亡靈亦身不由己越過青年劍客,飛速朝氣漩中央而去。

  劍客眼明手快抓緊鎮邪索,試圖與氣漩相抗,未料到吸力過大,連同繩索被氣漩拖行接近數尺,咒術師逆風回首,傲道:「想茍活就放手!」

  「……我這麼做,不是為你。」使勁拉住亡靈,青年費力開口。

  咒術師深深看了青年一眼,不甘心地道:「轉告他,既已往前走,就不許回頭。」

  此話一出,劍客不禁抬頭與咒術師四目相對。

  「伏嬰師,你此話何意?」青年奇道。

  「他自然聽得懂。」亡靈輕哼,隨即疾言厲色地再度喝道:「除非你想拋下他,跟著我一起回歸六天之界,否則便放手!」

  青年重重一嘆,放掉在臂腕上纏出深深勒痕的繩索。亡靈當場有如斷線風箏般,轉眼便遭黑色氣漩吞噬。

  最後掠過書生的剎那間,咒術師腰身翩翩一扭,鎮邪索的繩尾有如利鞭,硬生生在書生頸邊割下一道印子。

  「哼,笨朱武。」亡靈得意一笑,隨即消失虛空之中。

  「臭伏嬰,要走還來這手。」書生按壓傷口,目送表弟離開。

  劍客連忙上前照料同伴傷口,確定並無大礙,這才放心下來,正要回頭招呼玄宗戰友,卻見靛衣道子拄劍跪地,狀甚痛苦地伸掌摀胸。

  「道長?」「蒼?你沒事吧?!」

  朱簫二人急急奔到道子身邊關切,蒼艱難搖頭。朱聞蒼日斬斷黑色桃枝的瞬間,原本執劍牽制以防魔神妄動的道子突感胸口劇痛,彷彿有隻無形的爪子正在刨抓自己心頭,當下勉力支撐,直到伏嬰師遭氣漩吞沒,通往六天之界通道關閉,心頭壓力頓減,才敢鬆懈倒地,只是一時之間劇痛尚難以平復。

  青年劍客正準備助道子一臂之力平復紊亂氣息時,三人身後的長廊中無端傳來清亮箏聲。

  三人不約而同地回頭,當場駭然。

  站在琴座旁,有一搭沒一搭正低袖撥箏的黑袍身影,竟是方才隨黑色桃枝消失的魔神!

  「棄天帝?!」「魔皇?!」「你這死老頭怎麼還沒走?!」

  最沒禮貌的那聲招呼想當然爾出自朱聞蒼日。

  異度魔神略顯不悅地張眸,心音沉道:

  『吾兒,你真是越長越回去,人間待久,益發地沒大沒小。』

  「桃花都被我斬了,為什麼你還能賴著不走?!」

  不顧傷口再度迸血,書生激動髮指。

  『黑色桃枝只是通道。通道遭毀,我必定隨之消失,是汝等一廂願的認定。』

  魔神輕哼。

  「可是伏嬰師就回去了啊!」書生忿忿不平。

  『他本來就不該下來。你不覺得奇怪,朱武的一魂一體原本也已屬於六天之界,為何界門一開,你卻安然無事?』魔神挑眉。

  「……願聞其詳。」書生不甘願地接口。

  『當日蒼之鎮魂陣式因伏嬰擾亂而破,我收納兩股負能及怨氣,助朱武被你吸收,你本體是這株屬於人間的桃樹,朱武一魂一體定錨在樹身裡,無懼界門吸引之力。』魔神諄諄道來。

  「你除了助我一臂之力,還做了什麼事?」

  書生心中忽起不祥之感。

  一如伏嬰所說,異度魔皇如此作為必有重大理由。

  魔神住口不答,金藍雙瞳瞥向仍單膝點地的道子。

  「老傢伙,莫非你在蒼身上動了手腳?!」書生咬牙道。

  言至此時,道子挨著青年臂膀巍巍起身站穩,示意青年鬆開相扶之手,吃力拉開衣襟。但見白皙胸膛上,正對著心口處,赫然烙印著三枚栩栩如繪的黑色花瓣,排列方式猶如爪痕。

  道子無語,旁觀的朱簫二人跟著一時啞然──以誅魔為志業的玄宗絃首,竟成為魔神流連人間的定錨。比起當日強迫道子收護法,其蠻橫霸道顯然更上層樓。

  沉默無聲中,只聽得魔神心音輕笑:『吾兒,這段時日你我同氣連枝,你的心思,父王怎會不明瞭。既有機會,自然要留下退路。這條退路,若非你斬斷桃枝,不會派上用場。』

  「可惡……」書生怒氣難忍,轉頭安慰道子:「辦法是人想出來的,蒼,你暫且隱忍,我們總會找到解錨之道!」

  『蒼,既然選擇,就不要後悔。』打量自己的定錨傑作,魔神溫言:『吾提醒過,是你一意附和吾兒斬斷桃枝。』

  「最好是現在才來講這種風涼話。」書生負手於胸,再度插口。

  「朱聞……」青年細眉微蹙,示意同伴別再火上添油。

  便在青年忙著安撫書生時,道子舉起白虹,反手朝向自己心口,挑釁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魔神,一字一句道:「……魔皇安排退路時,是否想過,倘若錨沒有了呢?」

  『原來遇到難事,一死了之是玄宗作風?』魔神不屑道。

  「若只需蒼一條命便能送魔皇歸位,算來並不吃虧。」

  道子篤定回答。

  『當日吾以兩道負能怨氣為引而定錨,若你一死,負能怨氣將當場解封,你完成誅魔之業的同時,也成為破壞天地平衡的罪人。』

  魔皇老神在在繼續掀牌:『吾不在意什麼天地平衡,玄宗似乎一向在意?』

  「你別聽那老頭子亂講……唔、簫兄你別拉我……!」

  書生還要再說,被青年及時扯住衣袖往後拉。

  「朱聞,你這是在鼓勵道長當場自盡麼?」青年低聲提醒。

  「……對喔。」書生嘴巴微張,「可惡,被那老傢伙氣過頭了……」

  這一頭,道子持續舉劍頂住自己胸膛,直直盯視黑袍魔神。

  『即使定錨,吾逗留也不過百年時間。倘若人間道者認為這短短時間也忍受不了,寧可自殺,吾也無妨。』魔神轉身闔眸。

  魔神所言是否屬實,或者一如朱聞所言,一切說詞只是哄他不要當場自我了斷的招數?

  這一劍,是該刺?還是不該刺?

  抵住心口的白虹劍鋒汨出血痕,道子一時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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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6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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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嬰師,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

「這回魔化的對象掉換過來了,畢竟一模一樣的戲碼,
再打一回也沒意思,是吧?」


「往日你要他回魔界坐鎮指揮中原,如今魔界已滅,
你還要他做什麼?」

「我要他過得痛苦,我要他一無所有,我要他悔不當初!」

                魔神

                之六

             魔神的兒子很困擾-下

§

  桃林中,書生提劍與鬼王兵刃交接瞬間,一道閃電從天擊落,白光過後,書生身形不由自主地與鬼王疊合,輪廓逐漸透明終至消失,身著戰袍的鬼王像是吸收了書生的生命力一般,原本黯淡的雙眸頓時閃爍出血紅光彩。

  另一頭,懸坐樹梢上的咒術師身形變得明顯,不再忽隱忽現。

  「伏嬰師,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青年飛身縱前,舉劍質問:「朱聞被你拿去餵養護法了?」

  「看清楚了,簫中劍,這不是餵養,是回歸。」伏嬰師冷笑。

  「嗯?」青年蹙眉。

  「聖魔元胎三魂雙體,當初磐隱神宮一戰中,銀鍠朱武自斷魔鍊被魔皇吸收,後為蒼拉回,死在蒼手下的只是其中一魂一體,餘下的二魂一體,一魂因緣際會隨你桃樹轉生,一魂一體被魔皇帶回六天之界。」咒術師以得意口吻娓娓道來:「眼前這位可是貨真價實的銀鍠朱武本尊,前來收取當日丟失的一魂。」

  「朱聞不可能任你擺佈!」青年劍客斥道。

  咒術師張開毛氅,復又橫過胸前,「放心,基於朱武昔日背叛魔界的前車之鑑,我早有萬全安排。」

  咒樹師以指碰唇,頌唸咒語,頃刻間烏雲層疊遮蔽天光,無邊無際的黑暗自桃林外緣向內逐步掩蓋瀰漫,赤桃花瓣被黑暗暈染成墨灰之色,連紅髮紅袍的鬼王也瞬間蛻化成黑髮黑袍的樣貌。

  「簫中劍,覺不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咒術師故作親切的語氣中帶著明顯的惡意。「跟上次不一樣的是,這回魔化的對象掉換過來了,畢竟一模一樣的戲碼,再打一回也沒意思,是吧?」

  盯著鬼王額前浮現的五芒星圖騰,青年不禁緊咬牙關。「往日你要他回魔界坐鎮指揮中原,如今魔界已滅,你還要他做什麼?」

  「滅族之魔不該這麼逍遙快活,我要他過得痛苦……」咒術師下巴微抬,一字一句地道:「我要他一無所有,我要他悔不當初!」

  「一味相逼有何意義?為何不放過他,也放過你自己?」

  料定相勸無用,青年仍忍不住開口。

  「當初他若未背叛,聽從魔皇命令指揮到底,異度魔界不會消滅。他虧欠太多,辜負太多,我只是權充討債代表而已。」咒術師冷哼。

  「我聽朱聞提過,當日異度魔神佈局砍斷神柱,將天地失衡的巨大能量引進天魔池,好讓祂得以提早下凡時,異度魔界業已註定步向滅亡一途。」青年搖頭。「朱聞說他到後來才想通,但你應早在佈局之初,便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當真什麼都對你說了。」咒術師表情殊不可測。

  「你不否認,表示朱聞推測正確無誤。」事涉同伴生死,青年難得話鋒犀利起來:「冤有頭,債有主,你的虧欠與辜負,怎能要他人為你頂罪償還?」

  「當初朱武不臨陣倒戈,魔皇順利消滅人類後,自會創出新的魔界。」咒術師昂首:「朱武也勢將在我輔佐下,再造異度盛世!」

  「聽起來,你期望中的朱武,與我認識的朱聞,不是同一個人。」青年喟嘆。

  「你以為與你交好的朱聞蒼日,才是銀鍠朱武的真性情?」面具底下鳳眼微瞇:「我就讓你看看,除去朱聞這層虛偽的表皮,鬼族朱武原本的面目是什麼!」

  五芒星咒指間燃盡,咒術師飄向血池中央,連頌咒語驅動鬼王展開攻擊。但見鬼王一掌向天吸納黑暗能量,執刀之手凌空砍落,伴隨宏亮喊聲,絕招立出:「一斬風月!」

  面對魔化鬼王突然發動的攻勢,青年偏頭險險躲過銳利刀氣,任由斬風月削去幾絲銀髮,一個翻身,手中兵刃瞬間變化形狀,凝成銀柄長兵,相抗劍招後發先至:「天無語!」

  對招過後,雙方各據一方成對峙之勢。

  青年翻轉劍柄,感受著久違的手感觸覺,一面淡淡苦笑,對著明知不會回答的同伴道:「雖然都只是桃木化成,想不到竟有拿著『涅磐』再與你『斬風月』對上的一日啊,朱聞。」

  面對簫中劍的感嘆,黑袍鬼王執刀在手,不為所動。

  斜眼瞥向血池中央正忙著持咒遙控鬼王的伏嬰師,青年知曉自己必須先盡全力打倒面前的魔化朱武,才有機會挽回屬於自己的朱聞蒼日。

  「該我了!」收拾心情,青年手捻劍訣,凝氣出招──「天意無私!」

  鬼王霸氣橫刀,沉聲低喝:「氣雙流‧貫天擊‧一斬風月!」

  熟稔合拍的絕招相對,喚醒沉澱已久的過往記憶,在伏嬰師計謀策劃下,天邈一役,桃林再現。

§

  天邈宮中,因內外能量夾擊而遭到破壞的玄宗鎮魂陣式裡,爆炸光線消退後,蒼伸手抹去嘴角血跡,睜眼看清為自己擋去劫難的身影,當場不禁愕然──擋在他身前的,乃是形貌顏色瞬間變幻的魔神。

  白色棄天帝。

  那是只有在磐隱神宮一役,三教頂峰受神人指點驅除五濁惡氣後,於棄天帝使出風雷雙式時,合力併以開天之招、極光之式召出神之光華,方令魔神逆返而現的天人之姿。

  比起暗黑魔神顧盼躊躇的囂張狂傲,白色棄天帝顯得威風凜凜、神氣逼人。

  「棄天帝……」道子猶豫開口。

  魔神恍若未聞,維持一貫神愛世人的姿勢,垂眸望向兩邊手心各自收束掌握成團狀的負能及怨氣。

  『嗯,原來如此,倒是有點意思。』魔神心音喃喃。

  「魔皇明白了什麼嗎?」道子連忙追問。

  『趁火打劫,不值一提。』魔神哂道。

  若非相處多時,蒼幾乎錯過魔神金藍雙瞳閃過的一絲狡黠之意。

  「神州西部異變,朱武桃樹盡墨,連帶吾擘劃之鎮魂陣式遭到破壞,對此一切,魔皇一句不值一提便想一筆帶過?」道子大膽質問。

  『兩種選擇:要解決、還是要解釋?』魔神挑眉。

  道子語氣一窒:「這、魔皇何不兩全其美?」

  『即使異度子民,也不可能有求必應。』魔神心音悠然。『動搖天地平衡的負能與怨氣,想以陣式安魂渡化耗時耗力,本皇出手可免去汝未來百年苦勞。』

  面對魔神誘人提議,掙扎片刻後,道子決定為了蒼生泰平,暫且壓制自己追根究柢的念頭,當下咬牙抱拳一揖:「……有勞魔皇。」

  『聰明的選擇。』

  贊許地瞥向蒼一眼,魔神移至墨色桃樹旁,運氣雙掌,只見兩團負能怨氣逐漸由濃黑轉淡灰,再由淡灰轉為青白,隨即注入桃樹樹幹之中,隨著青白之氣的貫入,沾染桃樹的墨色漸褪。

  負能怨氣離掌同時,魔神再度回轉暗黑的逆天形態,恬然負手仰望烏雲漸散的神州西方。

  『再來,就看那不肖子的造化了。』

§

  他是銀鍠朱武、領袖群魔的鬼族之主、衝鋒殺陣的異度戰神。身後一如以往由伏嬰師護持壓陣,面前對上的是難得棋逢對手的敵人。

  能與他鏖戰多時的高手原本就不多,負傷數處仍能屹立不搖、對招功力絲毫未見減弱的,更是屈指可數。

  恍惚中,他竟覺得,眼前的敵手彷彿已與自己過招千百回似地,對自己的招式了然於胸,才能在運息使勁上配合得絲絲合拍。

  「不問歲月任風歌!」

  「天赦罪!」

  絕招交手,對方抓住錯身而過的瞬間,在自己耳邊低聲一句:「朱聞蒼日,你打夠了沒?!」

  鬼王蹙眉側首,瞪了敵手一眼。「吾乃銀鍠朱武。」

  莫名其妙的耳語,代價是斬風月在劍客頰邊多添一道血痕。

  「對方倒行逆施,滿口胡言亂語,主君毋須多慮。」血池中央的伏嬰師遙遙傳語。

  「朱聞,孰敵孰友,你張大眼睛看個清楚!」挽劍耍了個虛招,劍客反手一掌擊向血池。

  鬼王當下以攻代守企圖回防咒術師,招數端地後發先至──「神之擊‧貫天神印!」

  劍客情急之下勉力回掌相抗──「虛無飄渺!」

  兩道強大掌氣衝擊下,激起血池蓬蓬水花。鬼王適時將咒術師護在身後,橫刀對向敵人。

  「多謝主君搭救。」伏嬰師張氅躬身,道謝語氣異常宏亮乖順。

  鬼王擺擺手,示意咒術師閃遠點;回頭對上劍客似怨似嗔的奇特眼神,心中竟是一動。

  「……你是誰?你口中的『朱聞』又是誰?」停招不發,鬼王第一次感到疑問。

  「我只是個傻人。」劍客苦澀應答:「而朱聞……跟我一樣,或許還更糟……是個做出承諾卻記不住的傻人。」

  敵手的回答,不知為何令鬼王突然沒來由地滿懷不悅,感覺到自己腦海中似乎有一大片的迷霧,與眼前敵手密切相關,自己卻不知從何著手。

  便在鬼王垂首思忖時,耳邊傳來伏嬰師加持頌咒之聲,當下只覺對劍客滿腹殺心又起,其餘閒事毋須深究。

  當鬼王橫刀胸前正欲再度發起攻勢,天際響起幾聲悶雷,驀地閃電落下,不偏不倚再度擊中鬼王天靈!

  一股不容拒絕的力量,伴隨閃電劃破他意識中的迷霧──朱聞蒼日!他怎能忘記這個名字?!

  ──銀鍠朱武已死,留在世間陪伴簫兄的,唯我朱聞蒼日!

  清醒瞬間,他意欲停戰,卻發現自己軀殼完全不受意識控制地執意與傷痕累累的簫中劍極招相對,而且打鬥過程似曾相識。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先前與伏嬰師控制的護法一交手,便當場失去意識。

  伏嬰師這回又把歪腦筋動到自己身上了?根據以往經驗,自己會跟簫中劍打起來,肯定是這小子搞出來的場面──雙方對打招數完全重現天邈之戰,與上次不同的是,他察覺得出簫中劍未盡全力,真正殺意反而對準自己身後。

  「虛返其實!」

  「納真神訣!」

  換招過後的空檔,他藉由翻身騰飛看到血池旁一道鮮明的靛藍身影,證實自己的推測──伏嬰師果然精心安排成功操縱自己的身體,藉以抵擋簫中劍的攻勢。

  眼、耳、鼻、舌、身、意,六識中,只有意識屬於自己。

  該如何是好?

  躊躇間,念頭電擊般閃過。

  唯一的機會,便是配合簫中劍打到最後──天邈之戰的最後,當年簫中劍刻意留手、在自己手中賠上一命的最後一招。

  他絕不讓歷史重演,只是……

  對著映入眼簾的負傷劍客,他滿懷憐惜與不捨──恐怕這回要讓簫兄難過了……

  眼見青年涅磐指天,他感覺得到自己單掌吸納天地之氣,執刀蓄招。

  絕式相對,勝負瞬息。

  「無吾無私、無念無求、捨己存道、天之見證!」

  「納真神訣‧一任天風蔽月明!」

  他盡全力專注在執刀之手,於最後一招即將發出時用盡全力干擾,令得刀鋒輕輕巧巧貼著青年劍客脅下而過,僅只劃破皮衣袍袖。

  沒料到鬼王突如其來的對招變化,青年劍客駭然看著自己手中神兵直挺挺扎進鬼王毫不迴避的胸膛。

  隨著嘴角溢出的鮮血,銀鍠朱武額前五芒星頃刻消退,黑髮黑袍當場化回烈豔至極的火紅之色。

  青年劍客當場兵刃撤手,意念凝成的桃木神兵隨即消失無蹤,在鬼王胸口留下一道實實在在不斷冒血的窟窿。

  「……朱聞!」伸手牢抱搖搖欲墜的對手,青年心碎欲裂地吶喊出聲。

  拼著致命重傷,一舉奪回軀體主控權的紅髮鬼王慘然笑開:「上回是你,這回換我,簫兄,我們這樣算不算扯平了?」

  「朱聞蒼日,你這個傻子!我不准你死!」

  青年劍客淚眼迷矇中,紅髮鬼王吁出一口長氣,緩緩闔上雙眸。

§

  鬼王因天雷而覺醒、試圖擺脫咒術控制的同一刻,伏嬰師只覺一股無從抗拒的強大威力,迫使自己無法繼續持咒,稍微閃神便完全失去對鬼王的心識控制。

  正當驚疑未定時,決鬥瞬間翻盤,一路居於劣勢的武痴傳人兵刃竟刺穿鬼王胸膛,看著鬼王癱倒劍客懷中的景況,伏嬰師震懾程度並不亞於親自動手的簫中劍。

  眼見步步佔得上風的必勝之戰,為何落得滿盤皆輸?

  為什麼每回事情扯到朱武,事態發展總是不受自己控制?

  獃然看著昏死劍客懷抱中的鬼王,伏嬰師不由得迷惘起來。

  直到青年劍客緩緩將鬼王身軀放倒血泊之上,伸袖抹乾臉上血淚夾雜的水痕,手中再度凝出涅磐,一步一腳印地朝自己走來,伏嬰師才猛然察覺已錯過悄然遁逃的最佳時機。

  「朱聞若有命在,還能為你說情,只是他現下已無法開口……你還有什麼想交代的?」青年眼露凜冽殺機,慢條斯理地問道。

  「當年若非朱武執意解開血毒,你絕對能成為出類拔萃的一方之魔。」

  面對鎮邪桃木化成的神兵,亡靈咒術師毫無懼色。

  「伏嬰師,魂飛魄散前,你想說的就這些?」青年冷笑,手挽劍花。

  咒術師搖搖頭,坦然闔眼。

  青年含恨挺劍刺出,流螢也似的銀光自斜後方突現,噹地一聲巧妙擋住涅磐滅魂一劍,只是擋得住劍身擋不住劍氣,失去力量的咒術師被劍氣所逼,當場昏厥過去。

  簫中劍還來不及回頭探看何人插手,整副身軀便被人結結實實緊緊熊抱。

  隔著衣袍傳來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微燙體溫,鑽入鼻中腦間的,是再熟悉不過的微醺味道。

  「朱聞……你沒死?!」

  拋下兵刃,青年倏然轉身,用盡力氣深深回抱,嘴邊溢出顫抖的嘆息。

  「簫兄不准我死,我怎麼敢拋下你先烙跑?」

  大掌捧住青年臉頰,書生溫柔輕拭情人臉上污痕。

  「你胸口的致命傷呢?流那麼多血不礙事麼……?」青年急切伸手便要扯開書生胸襟一探究竟。

  「哎,簫兄別忙著剝我衣服。拜伏嬰一番鬧騰所賜,我意外收回一魂一體,加上本命桃樹有貴人相助,很快便止血生肉啦。」書生拍拍胸脯,隨即苦著臉道:「對不住,匆忙之間我只想到這個讓你捅我一劍破除咒術的爛方法,讓你擔心了。」

  越過書生肩頭,看著逐漸消散不見的血池與不知何時恢復本色的桃林,青年想起書生方才差點成真的臨終遺言,蹙眉道:「這種事沒有什麼扯不扯平的,以後不准再玩這招!」

  「那是自然。」書生用力點頭,側首看向身後懸空飄浮暫時失去意識的亡靈,續道:「……簫兄,雖然伏嬰師壞得可以,我還是沒辦法看著他就這樣被桃木砍到魂飛魄散。」

  經書生提醒,青年這才想起咒術師仍在身後等待處置,當下赧然收起環抱書生的雙手,略略退開,「既然你平安無事,由你處理,我沒意見。」

  「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眼前這隻冤親債主,就當成我們上天邈宮的伴手禮吧。」

  姆食二指搭上下巴,書生歪著頭打量尚未醒轉的咒術師,燦笑瞇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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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月的哀號:

終於把這一段寫完了!!!!QAQ

朱簫對決前後竟然寫過三種不同的版本,

當年簫少領便當為了安慰我家簫少寫了一版KUSO的,

朱顏寫了一版正經悲傷的,這次又寫了一版魔化的,

是有多愛這對CP啊~~~(淚滾)

接下來終於要開始正式棄蒼戲碼了!!!!!!!(天啊已經第7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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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5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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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道者,膽敢要求吾出手相幫?』

「區區負面能量,相信魔皇不會放在眼裡。」

『放不放在眼裡,跟出不出手幫你,兩者沒有關係。』

「若蒼在魔皇護法下還因故喪命,話要是傳出去……」

『這激將之計,用得明顯了。』

「用法明不明顯,跟計謀受不受用,這兩者之間也沒有關係啊。」

                魔神

                之五

             魔神的兒子很困擾-中

  天地有序,萬物有時;自然造物大多具有感應天年的本能,該走的時候,知曉自己時候已到,離去時有憾無怨,不會對自然界靈力平衡造成太大波動;但每當巨大災害發生,總會一舉消滅許多時辰未至的造物,生者僥倖逃生驚魂未定,逝者懵懂未知流連塵世,而萬物之靈──人類,意外罹難時所牽引的負面能量往往比其他生物來得劇烈,須要舉行儀式以求回復自然平衡。

  鎮魂,除了安慰生者沉澱悲傷,更為引導亡者步上歸途。

  磐隱神宮一役成功擊退棄天帝後,蒼便以玄宗領袖身份要求苦境境內玄宗分支,負責聯絡各地道、釋宗會派門,於災情最嚴重的地區分別舉行召魂、安魂及引渡等大小法會,自己則暫時休養生息蓄積精力,待至招魂作業進行到最後,再出面處理無法以尋常安魂儀式消敉的負面能量──原本一切均按照計劃順利進行,然而情況卻因棄天帝二度下凡起了變化。

  自棄天再現之後,天邈宮連日接到分支輪番回報尚未處置完畢的負面能量非但異常波動,且有增強趨勢;基於有棄天帝在旁干擾,自己不可能再靜心休養蓄能,蒼索性決定親身壓陣,提早下山舉行鎮魂之典。

  一向被動的玄宗道子一旦決定採取主動,立即展現出不亞於當日領導除魔大業的執行力。朱簫二人動身前往西武林調查銀鍠朱武現身傳聞的同時,蒼正披星戴月趕赴東武林一處古寺。

  在相距古寺一箭之遙處停步站定,道子側首回眸,向身後空無一物處開口。「魔皇還要跟來麼?」

  『不跟了,一進去就讓老和尚嚥氣,沒意思。』

  心音直入道子腦海,透著幾分意興闌珊的無趣。

  棄天帝隱身跟隨蒼四處奔波已近半月,到訪地點不外乎道觀佛寺,一開始魔神還貼身緊跟,卻接連讓等著交代臨終遺言的兩名道長及一名佛僧,因為挨不住魔神之氣,見到道子的瞬間便撒手人寰。來至東武林已是第四站,雖然什麼事都沒做就能消滅人類好像也不錯,但見蒼手中緊捏從三位逝者處得來的令尺及念珠,魔神決定這一站讓道子自己去處理就好。

  魔神一句不跟,讓蒼暗暗鬆了口氣,走至佛寺前叩門,一位中年沙彌隨即應聲而出,口頌佛號後合掌道:「絃首,師尊已久候多時。」

  「請帶路吧。」拂塵上肩,蒼頷首,隨沙彌進入寺內。

  半時辰後,道子走出佛寺,手上多了另一串念珠。

  魔神一眼便知,法物上均凝聚了無法輕易渡化的負面能量。包括先前拿到的令尺與佛珠,每一份充滿負能的法物,都是由一位道行高深的修行者竭盡畢生元功蒐集封印,這些物事,全數等著玄宗絃首親自登門一一點收。

  耗盡精力的修行者們,在見到蒼的那一刻,知曉自己負責任務已告達成,後頭自有高手接續處理,安心瞬間,不約而同闔眼西歸。

  『天地平衡日久自復,汝等何苦耗費道行多事鎮魂?』魔神頗不以為然。

  「坐視不管,任由平衡緩慢恢復,人心動盪難安的結果,不知還會再造成多少無謂生靈塗炭,絕非吾等修道人樂見。」低眼瞅著新入手的蟠龍念珠,蒼喟嘆。

  二位玄門道長、二位佛門高僧,交給自己的二把令尺、二串佛珠,分別收納封印東、南、西、北方的負面靈能。四位提早歸天的同修,交到自己手上的,是四份沉重的遺物。

  ──道長,老納等人算是佔便宜了,先走一步落得輕鬆,接下來萬事拜託啦。

  便在片刻前,盤坐蒲團上等候多時的袈裟老者,珍而重之地將蟠龍念珠交給自己。四位同修中,只有老者撐到與自己講到話,但也就說了這一句,隨即含笑而逝。

  神柱斷,天地傾,有人執戈奮起豁命抗魔,有人勉力護持空間平衡。四位修行者竭盡所能爭取時間,讓經歷大戰的道子得以蓄力準備渡化最難處理的負面能量,實乃堅持到最後的無名英雄。

  ──請放心,蒼絕不讓尊者們的心血白費。

  道子默默禱念對同修的臨終承諾。

  『這些物事,打算如何處置?』魔神心音硬生生打斷蒼的哀思。『單憑你,不可能應付得了。』

  「以吾一己之力,當然不可能處理得來這麼多的負面能量。」抬眼望星,道子淡道:「只是這回魔皇特地下凡來找吾,自然不會希望吾輕易送掉一條小命。」

  『人間的道者,膽敢要求吾出手相幫?』心音微訝道。

  蒼聞言揚眉。「區區負面能量,相信魔皇不會放在眼裡。」

  『放不放在眼裡,與出不出手相幫無關。』心音傲然回答。

  「說得正是。只不過,魔皇不出手,外人恐怕以為蒼竟在魔皇護法下因故喪命,話要是傳出去……」欲言又止。

  『激將之計,用得明顯了。』心音直接道破蒼之本意。

  「用法明不明顯,也與計謀受不受用無關啊。」道子黠笑。「接下來,回天邈宮吧。」

§

  另一頭,聯袂前往西武林的書生與青年,沿途發現只要經過寺廟道宮,無不舉行著各式佛事法會。

  裊裊薰煙中,此起彼落的頌經持咒聲匯集無可名狀的能量,伴隨充沛豐盈的人間香火直上雲霄。

  透過桃樹寄命轉生、實質上已算晉升為精怪等級的二人,雖然已從素還真信函中得知消息,親眼旁觀這些配合玄宗即將舉辦的安魂儀式而進行的前置法會,心神仍難免為之撼動。

  「人類的願力果然不可小覷。」半山腰上俯瞰塵世,出身魔界的書生嘆道。

  「人,往往在面對巨大苦難退無可退的時候,才能拋開自我團結一心。」青年若有所感。「只要還有退路,就會有私心。」

  「這也是棄天帝最初創造異度魔界的目的──負責持續給予人間巨大苦難的存在。」書生眺望天邈峰方向。

  「這一點,異度魔界整體表現向來非常稱職。」輕拍書生肩頭,青年示意同伴前進方向,一面道:「直到你出現。」

  「簫兄拐彎抹角說我是敗家子麼?」跟隨同伴沿著小徑翻越山頭,書生紗扇輕搖。「我只是不想按照被安排的路走而已。簫兄不也是如此?該報的仇沒有報,該殺的仇人殺不了,唉唉,同是天涯淪落人,難怪當初相看兩對眼啊。」

  「是你硬要一路跟,誰跟你看對眼?」腳步稍緩,青年回眸冷哼。

  「簫兄不想我跟的話,直接甩開就行了啊,肯讓我跟,表示簫兄也不是全然無意嘛。」嘻嘻笑,大掌牽住青年外衣長袖。

  「你就這麼肯定,我讓你跟、不是因為看你可憐?」瞥眼書生攀上自己衣物的祿山之爪,青年似笑非笑,在書生抗議之前擺擺手,道:「根據素還真的情報,應該就是這附近了。」

  談話間,兩人已信步彎過山岰,隨著地形轉折開展,一片不合時宜的盛開桃林映入視線,日頭照拂下,赤紅桃花燦爛枝頭,奪人目光的同時,不知為何竟透著幾分怵目驚心。

  書生與青年默契對望,在彼此眼底看見了微詫之色──桃花時節已過,只有天邈峰上二人的本命紅白桃樹,才能像這般不顧季節遞嬗地終年盛開──素還真不惜大老遠差人送信,也要把兩人挖出來查個明白,背後果然別有特殊緣由。

  「是說、這紅色好眼熟……」書生收扇走近一株靠自己最近的桃樹,伸手便要觸摸。

  憶起前不久天邈宮中發生之事,青年急忙發聲勸阻:「朱聞,且慢!」

  「咦?」書生訝異回頭,已然伸手握住其中一枝桃花。「怎麼啦?簫兄?」

  「上回隨手亂摸桃花樹的後果,還沒給你教訓嗎?」青年扶額。

  「啊哈哈……」書生訕訕收掌,抓抓頭。「啊就順手……你瞧,沒事嘛!」

  青年正待接口,一陣低沉快意的暢笑憑空響起,迴蕩林間。

  大袖揮過,青年喝道:「來者何人?!」

  喊聲方落,狂風忽起,絳色花瓣如瀑灑落,黏附黃土地化為水波紋路,頃刻蕩漾成一方血池。

  緊盯著眼前幻術異象,書生腦海閃過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龐,鬢邊頓時隱隱發疼。「不會吧?」

  斷斷續續、忽遠忽近的詭譎長笑中,一道似有若無的透明人形自血池內緩緩浮起,隱隱約約看得出來人毛氅覆身,鎏金覆面,手持五芒星咒直指書生與青年。

  「二位,久見了。」幻影禮數周到地揖身。

  「表弟,怎麼?修羅無間待不住,跑回人世來攪局麼?」書生舉步踏前,看似隨意,卻巧妙擋在青年與幻影之間。

  幻影笑意更濃:「是啊,底下沒人陪怪無聊的,想請表兄一道下來玩玩。」

  「想帶人走,先問我這把天之焱。」面對書生挺身相護,青年卻不領情,當下趨前與書生併肩而立,手底銀光一凝,沉聲亮出昔日配劍。

  「好個威風煞氣的荒城少主吶。」亡靈瞇眼輕哼。

  掌按住青年持劍之手,書生搖頭制止:「簫兄,讓我來吧,我跟他的帳剛好一次算個夠本。」

  青年眉頭緊蹙:「可是……」

  「別擔心,他那套咒術我比你清楚。」書生湊近青年耳畔柔聲開口。「相信我。」

  「……好罷。」沉吟片刻,青年勉為其難撤劍退後。

  冷眼瞅著眼前二人爭相為彼此迴護,亡靈不以為然地嘲諷:「先來的送死,後來的等死,橫豎是死,誰先誰後,沒什麼好爭的。」

  書生側身面對亡靈,手中紗扇一翻化為刀刃,勸告道:「伏嬰師,我藉桃樹轉生,手上這把葬日刀本體,乃不折不扣的鎮邪桃木,當真要打,當心魂飛魄散!」

  「倘若魂飛魄散,不是稱了汝等之意?何必一副苦口婆心的惺惺作態?」亡靈不屑嗤笑:「講到耍刀弄槍,我自有臂助,不需親自動手。」

  書生聞言蹙眉,想起素還真轉述的情報:「嗯?莫非……」

  亡靈不再接話,當下只是捻指施咒,血池裡應聲浮現另一道人形,相較於伏嬰師若隱若現的幻影,第二道人形由虛化實,頃刻間輪廓分明栩栩如生。

  迎風張狂的火紅髮絲、赤鱗勾邊的銀白頭冠、紅白相間的戰袍盔甲,不怒而威的凜然樣貌……伏嬰師召喚出的身影,活脫脫便是書生拋諸腦後的昔日形象──異度鬼王銀鍠朱武。

  但見鬼王抬步跨出血池,眼眸半闔,無言佇立於二人之前。

  瞧來便是伏嬰師帶的這隻「銀鍠朱武」驚動素還真一派了。

  上下打量著動也不動的鬼王,回眸瞥見青年閉了閉眼,似在撫平心緒波動,書生空出隻手順摸同伴背脊,一面對著亡靈劍眉深蹙,「伏嬰師,你培養護法的品味真是越來越惡劣。」

  「表兄不是最愛自己跟自己打架麼?」亡靈嘻嘻一笑,「伏嬰師只是配合兄長的興趣而已呀。」

  「當初恨長風跟朱武本體對打,唬過魔皇的那一架,讓你記恨到如今?」朱聞蒼日搖頭嘆問。

  「你也知道,我這人向來沒什麼能耐,就是記性好。」亡靈指指自己腦袋,回應道:「讓我想想,當日朱武拿的是哪一把兵刃呢?啊、是了。」

  咒術師指間五芒星咒憑空焚化,鬼王掌中登時凝出一柄神兵。

  「斬風月拿來斬桃花好像不錯,表兄以為如何?」亡靈歪頭徵詢,彷彿接下來的場面不是捉對廝殺,而是上館子挑選菜色一般。

  確認青年神態已恢復如常,書生方才側眼回瞪。「不管哪一把,砍你都正好。」

  「哎哎,這麼冷淡,真教人傷心。」亡靈幽幽淺笑。「先解決掉朱武,再來煩惱怎麼對付我罷,親愛的表兄。」

  伏嬰師形影飄然移至桃樹枝頭,花瓣簇擁中懸空而坐,好整以暇。

  「朱聞,還是讓我來。」目光片刻不離鬼王,銀髮青年沉聲道。

  「不成,兆頭不好。」書生回絕:「拿著斬風月的銀鍠朱武對上簫中劍,光是天邈之戰一次就太夠了,我不想看到歷史重演。」

  「拿著葬日刀要跟人決鬥的朱聞蒼日,兆頭又好到哪裡去?」青年立即反駁。

  書生擺擺手:「那次是對上你被伏嬰師魔化,我故意放水打輸要救人啊。」

  「天邈之戰,你忘了我最後一式也留招不發?」青年揚眉。

  「你留招不發,內傷到的是我,只能一分為二蹦出個恨長風搞破壞,免得自己發狂。」情急之下,書生只得使出苦肉計軟語央求:「簫兄,我寧可自己打自己,也萬萬不想見你再對上銀鍠朱武,算我自私,這一陣讓我來罷。」

  自從二人桃樹下轉生重逢以來,書生嘻笑怒罵少提過往,青年只知情人在天邈一戰後,逐步佈局叛出組織,詳情卻從未細聞──書生不想說,他也就不多問,冷不防聽書生親口坦誠當日自己留招殉死的影響力,一向臉嫩的青年不由得當場動容。

  「朱聞……」

  話聲未盡,簫中劍一雙冰綠瞳眸旋即被朱聞蒼日伸掌遮個密密實實,嗓音略顯喑啞地低語:「簫兄,眼前局面還沒收拾,你這麼看我,會讓人分心。」

  青年頓時赧然,連忙別過眼,身子一縱撤出血池範圍,持劍守在桃林邊緣。

  樹梢上的亡靈不耐煩地問:「怎麼?終於決定好誰先送死了麼?」

  厚著臉皮成功勸退同伴的書生轉身睨視亡靈,手中葬日刀凌空一揮,諷道:「伏嬰師,你養成的護法仿銀鍠朱武到底有幾分像,耍個幾招,讓我這本尊親自鑑定看看。」

  亡靈笑彎眼,語帶雙關地回嘴:「放心,這隻朱武跟本尊相似的程度,絕對讓表兄滿意得要命!」

  亡靈催動手中五芒星咒,原本半闔眸的鬼王倏然睜眼,斬風月以雷霆萬鈞之勢,朝著書生凌厲砍去,書生橫舉葬日相擋,兵刃相交瞬間,一道閃電從天空直劈而落,光團乍現,瞬間吞噬兩人身形。

  「朱聞──?!」「哈哈哈哈──朱武,你果然中計!」

  震耳欲聾的轟然雷響,同時淹沒青年的焦急呼喊與亡靈的得意笑聲。

§

  天邈宮中庭,將四件法物於陣式中央几案擺置妥當,相準人間香火最盛時分開始施行鎮魂陣法的玄宗道子,陣式施行後不久,便察覺法物上逐漸出現細碎裂痕。

  收容東西南北四方負面能量的法物,乃四位道行高深的修行者以畢生功力封印而成,原本應在三天三夜的鎮魂式後方隨著負面能量完全淨化而崩解,但四件法物同時產生變化,甚至提早瀕臨毀壞,代表天地平衡再度遭受到擾亂。

  蒼眉頭深皺,趁著施陣空檔屈指默算,推估出變動來自神州西部。如今放眼天下,誰有能耐做出這等事來?

  道子抬眸看向凝立紅華桃樹下的首要嫌犯,後者自從回到天邈峰後,便獨立該處觀看烏雲密佈的天空,對道子忙碌之舉似是毫不在意,半晌未動。

  會是棄天帝所為麼?

  蒼搖搖頭──如同自己的任何行動都瞞不過魔神一般,魔神有任何輕舉妄動也瞞不住自己。道子十分肯定,此時此刻,神州西部另有古怪。

  佈下結界暫時護住四件法器,玄宗絃首正在思忖是否繼續執行鎮魂式時,但見魔神緩緩伸掌撫貼紅桃樹幹,同時間西方天空閃電大作,隨之而來的轟隆雷聲中,紅華桃樹轉瞬花色盡墨!

  道子箭步衝前,幾乎踏上陣式邊緣,及時想起自己三日夜無法踏離鎮魂陣式方寸範圍,連忙收步,倉皇抬眼,對上魔神莫測高深的金藍異瞳。

  難道自己料錯?棄天帝竟能瞞得過自己另外佈局加害朱武?

  駭然打量姿態詭譎的墨色桃樹,道子白虹上手,劍氣直指異度魔皇,沉聲道:「棄天帝,這究竟怎麼一回事?!」

  『朱武魔化了。』魔神平靜收掌,對道子的怒火不置可否。

  「是魔皇所為?」道子單刀直入地追問。

  『這句質問,未免讓吾失望。』瞥了道子一眼,魔神冷然轉身。

  棄天帝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讓蒼心中起疑,定睛細瞧,發現屬於棄天帝的那株湛黑桃枝與瞬間變色的其他枝幹明顯不同,前者整株純然漆闇,後者卻像是硬生生沾染墨色的桃紅,比起全黑,不如說是慘灰更為貼切。

  略略平復一時激憤的心緒,蒼抱拳開口:「恕蒼魯莽,敢問魔皇,可知背後操縱的人是誰?」

  棄天帝微微側首,不冷不熱地道:「與其煩惱朱武,先擔心你那幾件破東西吧。」

  魔神口頭警告的同時,道子頸後寒毛豎起,立即感應到方才佈下防止法物進一步毀壞的結界正在崩解,尚未完成淨化的負面能量片刻間便要破封而出。

  「伏天王‧降天一‧日天成就.風火金雷.敕令神封!」

  道子捻指持咒,玄宗罡印應聲立現,隨著道子引導加諸搖搖欲墜的陣式之上,孰料陣外狂風忽起,墨色桃樹隨即散發濃烈妖邪之氣,與陣內負面能量互相拉扯呼應,內外夾攻下,蒼一聲大喝,持咒雙掌兩分,一邊防止陣式被破,一邊阻擋墨桃妖氛。

  陣式內四件法物收容之負能隱隱匯集成一股龐然怨氣,與陣外妖氣之間牽動吸引益發強勁,遭受兩股能量前後交夾,饒是修為不俗的玄宗絃首亦感到吃力,巨大壓迫下臟腑受到衝擊,嘴角沁出血跡。

  便在道子無暇他顧的當口,耳邊似乎聽到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眼角餘光只見黑袍身形慢條斯理緩緩飄移,堂而皇之踏進鎮魂式範圍。

  魔神一入陣內,結界登時立破,內外兩股能量雙雙朝向魔神穿陣造成的缺口激烈對撞,爆開炫目白光!

  風雲變色,天地動盪,四件法物應聲而碎的同時,道子口噴鮮血,硬生生震離數尺之外。

  「棄天帝?!」

  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未炸得粉身碎骨的道子,瞇眼望向白光匯集的一點,當場矯舌不下。

  不會吧?自己早先的激將之計,竟然真的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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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4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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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個兒子,是多產系男兒的悲哀,

末代鬼族之主就是個活生生血淋淋的慘例。


「……異度魔界的皇族家譜都這麼錯綜複雜,還是只有你的例外?」

「這就是跟老婆大人沒處好的下場。
所以我記取教訓,跟簫兄在一起絕對不會發生這種問題。」

「的確是不會有這問題,現下我才是戶長,你是家眷。」

「我這人一向很隨和的,不在乎名份。」

                魔神

                之四

             魔神的兒子很困擾

  自天雷劫下僥倖逃生的朱聞蒼日,以「蒼與我那不肖老頭之間關係很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交代清楚」為由,成功說服簫中劍一同拋下孤軍奮戰的玄宗道子,不惜趁亂爬窗脫出天邈宮後,不出數日便偕手回歸好山好水的酒村莊園。

  經此一役,兩人終於跨過最後一道界限,每當子夜時分擁愛入眠前,紅髮書生總忍不住暗自感謝老天待自己不薄,此番真可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雖然為了消災擋劫,迫不得已讓簫中劍啃了一次,青年劍客卻從此敞開心胸,沒多時便讓自己從頭到尾啃個乾乾淨淨大功告成,人生幸福莫過於此啊!(註)

  遠離刀光劍影的江湖道,荒城少主對打造兵刃的興趣轉移至釀酒,嘴刁難養的紅髮書生則志在品酒──就在卸任魔王好不容易覺得自己總算可以安安穩穩賴著荒城少主,如願過著荒淫頹廢酗酒酗美人的退休生活之時,一只從琉璃仙境送來、署名:「荒城新眷 惠啟」的木箱,無端打壞他輕鬆愉悅的歸隱心情。

  大隱隱於市,他與簫中劍能夠再世為人,雖然間接承蒙素還真對簫中劍施行西丘五行轉命術所賜,基於「清香白蓮」的名號在江湖上等同於「禍星纏身」、「再多條命也不夠相陪」的定律,若能選擇,他寧可不再與這神州名人有所往來;人死債清,好不容易爬回人間,如今這條多揀到的小命,可要為情人好生珍惜保重,這一點,相信簫中劍與他心念亦同。

  只是,他也願意相信,如非必要,素還真不會多事再把已死之人拖出來陪玩,既找上門來,自有非同小可的理由。面對潛在的麻煩事,紅髮書生略經思索後,決定秉持著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的精神,等待前往酒村見習果酒釀造之法的情人歸來,再一同拆封這份不速之禮。

  日暮時分,沾染滿身果酒香味的荒城少主踏入家門,見紅髮書生並未以熱情撲抱歡迎自己返家,反而慵懶斜倚主屋前廳几畔,隻手支頤,另一手倒勾紗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拍打著端放八角桌上的彌封木箱,當下眉梢微挑,跟著桌旁坐定,淡淡開口:「怎麼了?哪裡來的箱子?」

  「一早琉璃仙境送來的。」坐沒坐相的書生咕噥回答。

  「你沒拒收?」青年奇道。心知情人雖然自願反出自家組織,對正道領袖素還真卻也稱不上交情友善。

  「東西送得到,表示對方充分掌握我們重生後的行蹤。署名『新眷』,表示連我們天邈宮歸來後私下近況一清二楚,這份禮就算不收,對方找人的目的已達。」書生分析的語氣略顯不甘。「而且,木箱接過手時有一定的份量,感覺得到內中液體晃動,我猜,裡頭是一罈酒。」

  「因為是酒,捨不得拒收?」瞭解書生新立下的人生志向,青年側首微笑。

  素還真對茶道一向精通,難得贈酒,想必也是罕見佳釀。

  「不,是不能不收。你說過,素還真沏的茶不能亂喝,這回他送了酒來,顯然事情比上次更大條。」書生搖頭嘆氣。

  情人語帶不祥之意,引起青年身為武人特有的警覺心。「所以你專程等我回來拆包裹?」

  「怎麼說你是荒城少主嘛,人家指名送『荒城新眷』,我這個被歸類成眷屬靠你養的,總是要尊重一下戶長大人啊。」書生直起腰桿,起身端坐,一臉乖巧溫順地將木箱推至劍客面前。

  青年冰綠瞳眸白了書生一眼。這人明明就是隻看準目標絕不鬆口的獅子,偏偏老愛裝成人畜無害的小乖貓。

  接過木箱,青年動手拆封,不出書生所料,箱中裝有一罈酒,外加兩封書信,一封是奇特的蝌蚪文字,一封與彌封題著相同的「荒城新眷 惠啟」。

  「這封漢文應該是素還真寫的,另一封,應該是給你的?」見到魔界文字,青年皺起眉頭,將蝌蚪文信封遞給書生。

  「都什麼年頭了,還有誰會用異度文字寫信給我?嘖嘖,還是戰時專用的密文……」書生一面碎碎唸,一面就著几旁暖燈展信而讀,才剛看了個開頭,當場便忍不住驚呼:「有沒有搞錯?!」

  「怎麼了?」青年訝異追問。

  紅髮書生抬眼,臉上表情五味雜陳。「可以放心了,這酒不是素還真送的,他只是受託代送……從東瀛來的委託。」

  「東瀛?」銀髮青年皺眉,「我們哪裡來的東瀛朋友?」

  「顯然吞佛童子與奈落之夜‧宵雙雙移居東瀛國了。」瞪著信紙,書生頗不甘心地道。

  青年劍客大奇:「宵跟吞佛何時跑到東瀛去的?」

  「說來話長……當初我與吞佛對戰時,故意留他一口氣向中原傳達魔皇意圖,後來宵大概用天之見證幫他解了絕命招式……兩人遠遁東瀛,吞佛還混到當上東瀛鬼王!」書生一面為青年補充事件經過,一面續讀信件內容。

  意外得知離職員工的後續事業發展,書生不禁乍舌。

  吞佛這小子,蠻有兩下子的嘛,跑到東瀛去當鬼王,這下子不就跟他這「故鬼族之主」位階相同了?

  跳過新任東瀛鬼王頗佔篇幅的業績報告,書生快速瀏覽摘錄重點,「宵聽聞你重生消息,原想回中原相聚,但卡在吞佛新上任走不開,特地託素還真代送賀禮……咳咳咳……」

  聽到書生突如其來的乾咳聲,劍客伸手拍拍書生後背。「你還好吧?怎麼了?」

  「咳嗯,沒什麼。」書生鎮定回道。

  這隻心機吞,信中最後祝賀老上司成功脫離魔界,還恭喜他與簫中劍有人情終成眷屬,分明沒安好心眼──宵個性單純直接,託人傳話還說得過去,不大可能會想到送酒祝賀這麼公關的手段,最重要的是竟還知道他愛喝,九成九是吞佛出的餿主意──這傢伙美其名用宵的名義代送禮物,其實只是專程想虧他這個昔日妖族女王的前夫順利再覓良緣吧?

  死吞佛,老子沒算當年汝勾搭我那幾個沒緣的寶貝兒子的舊帳,汝竟然敢用長途掛號加國際包裹,勞師動眾跨海來戳你老子我?!哼哼,這筆帳,朱聞蒼日記下了!

  見書生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彷彿吃了酸葡萄的神色,青年好奇追問。「信裡還說了些什麼嗎?」

  「沒有了,後頭都是些無關緊要的話。」書生擺擺手。慶幸信件以魔界密文書寫,中間經手傳遞的素派信差,包括簫中劍在內想看也看不懂。

  即使特地長途傳信捉弄前任老闆,還能顧及保密措施,只能說九禍當年真的沒有白疼這隻座前戰將──雖然調教出的功夫被拿來做這種不誤正業的無聊事。

  基於書生隨口解譯的內容與信件長度明顯不成比例,青年料想,吞佛的書信內容大概不脫與前任上司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職場老鼠冤等等範圍,當下心念一動,開口道:「你當初沒對吞佛痛下殺手的理由,應該不只是想讓他保命傳達訊息吧?」

  「簫兄,你想問什麼?」書生略顯警戒。

  「我只是好奇背後真正緣由。」青年淡笑。「月漩渦向我提過魔界盛傳的小道消息。」

  青年生性並不八卦,但只要跟書生有關的傳聞,聽過自然會放在心上。

  「連你都知道了?」

  當初真不該讓月漩渦待在狼叔身邊太久……書生嘆氣搖頭:「我還能說什麼?說吞佛童子不是疑似九禍所出、就是疑似我無緣的兒婿,為了替養子報仇,我可能得砍死另一個兒子或者是半子,怎麼算,吃虧的都是身為老子或丈人的我嗎?」

  一句玩笑話引得傳聞當事者親自爆料,青年不禁愣住,半晌方道:「……異度魔界的皇族家譜都是這麼錯綜複雜,還是只有你的例外?」

  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幾個兒子,是多產系男兒的悲哀,末代鬼族之主就是個活生生血淋淋的慘例。

  「這就是跟老婆大人沒處好的下場。」書生吸吸鼻子。「所以我記取教訓,跟簫兄在一起絕對不會發生這種問題。」

  望著書生,青年似笑非笑。「的確是不會有這問題,現下我才是戶長,你是家眷。」

  「我這人一向很隨和的,不在乎名份。」

  書生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心上人都到手了,對外誰是戶長誰是家眷,書生毫不介懷,當下站起身來走到青年身後,乾乾脆脆地一把抱住,偷香青年充盈耳畔髮間的果酒甜味。

  「先別鬧。」青年抬臂格開情人從後面直接巴上的熊抱,一揚手上信封。「還有一封素還真的信,看完再說。」

  「……漢文我不熟,交給你了。」書生嘆息,認份收手坐回几畔。「我瞧多半是寒暄問候的公關信件罷?」

  「看完確定再說。」青年伸手按住書生前臂,一面以肢體碰觸安撫書生的不耐,一面迅速展讀來信內容,原本已舒展開的眉頭再度蹙起。

  這回換成書生好奇。「素還真說了什麼?」

  「你的預感沒錯,酒雖然只是由素還真代送,不過跟著來的確實是麻煩。」青年吁氣。「而且跟你脫不了干係。」

  「我在江湖上已經是『死人』了,還能牽連什麼麻煩?」書生瞠目問道。

  「銀鍠朱武。」

  「嗯?簫兄幹嘛突然提朱武?我現在是朱聞,不是朱武了,朱武這名字運氣不大好,註定一輩子鰥夫寡人,少用為妙。」張扇揮揮,書生不以為然。

  「我當然知道你現在叫做朱聞,」青年舉掌輕拍書生後腦勺。「素還真信上說的麻煩,正是銀鍠朱武。」

  「啊?」

  「根據琉璃仙境線報,近日西武林出現神似銀鍠朱武的蹤影,原本素還真沒有特別在意,但日前蒼跟素還真通過消息,得知棄天帝再度下凡後,兩相比照下,發現銀鍠朱武出現西武林的時機,與棄天下凡前後一致,認為有查證的必要,因此特地通知此事,希望由你出面解決。」青年摘出信件重點,一口氣解釋完畢。

  「嘖……果然麻煩。」書生收扇停手,一頓,「如果懷疑事情與魔皇有關,怎麼不找蒼帶著魔皇去求證?」

  棄天帝此次透過術式寄生下凡,黑色桃華與書生的本命紅華桃樹同氣連枝,蒼被迫接受棄天帝擔任隨身護法之事,朱聞蒼日早在第一時間便已感知。

  「信上說,蒼必須巡迴各地進行鎮魂儀式,日程緊湊,無法分身前往。找你這個本尊去查明情況,想必事半功倍手到擒來。」回頭看了眼信件末尾註記,青年補充道。

  「鎮魂?啊,難不成是為了神柱砍斷時的罹難者舉行的儀式?」書生睜大眼。

  青年頷首。「應該是。」

  「讓災難的始作俑者為罹難者鎮魂儀式護法,這麼物盡其用的法子,虧蒼想得到。」書生忍不住擊掌。

  磐隱神宮大戰之前,當時的朱武便數度聽絃首提及,玄宗預定在戰後舉行鎮魂之典,以撫平因棄天帝下凡而打亂的神州靈氣平衡,只是因為舉行儀式耗時耗力,必須休養生息方能蓄積足夠精神應對,如今既有異度魔皇自己找上門來擔任護法,蒼正好可以趁機加速執行原訂計劃。

  能夠想法子化阻力為助力,這位玄宗第一人果然不能小覷。

  眼見書生贊聲連連,青年忍不住質疑:「你這麼肯定以棄天帝之尊,會乖乖跟著蒼四處去鎮魂?」

  「相信我,他絕對跟。」書生神秘一笑,滿面歡欣。隨即馬上想到蒼不能支援,那麼西武林一事只能自己單獨扛起,還在幸災樂禍、高興著棄天帝竟被蒼牽著鼻子走的雀躍心情瞬間低落,當場垮下臉來,伸手亂抓瀏海:「啊啊,才從天邈峰回來沒多久,就得拋下簫兄自己出門,好不甘心啊!」

  「你打算一個人去西武林查案?」揚眉。

  「簫兄在釀酒,又走不開。」委屈咕噥。

  「新一批果酒剛封罈,暫時不用每日到酒坊去工作。」青年白了書生一眼。「就算酒還沒釀好,你以為我會不跟著你一道走嗎?」

  書生聞言,頓時喜上眉梢。「簫兄要跟我一起出門?」

  「那是當然。」青年一頓,低聲道:「你現下功體不如以往,連人在家中坐都能碰上天雷劫,若是一不小心查案查到把命丟在外頭,誰來喝我釀的酒?」

  青年幾分羞澀的告白模樣,彷彿一股暖流拂過書生心頭。雖然不覺得現下的自己有弱到哪裡去,但向來慣當強者的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說放不下心,忍不住覺得既新鮮又感動。

  「哇,我的簫兄想護著我耶。」長臂一伸,書生用力抱緊青年身軀。

  雪白臉龐埋進書生胸膛,青年喃喃道:「誰教我是戶長。」

  「那麼,接下來可否讓眷屬用身體向戶長大人表達隨伴出差的謝意?」伸手抬起青年下巴,書生挑眉相詢。

  「好像不管講什麼,最後你總是可以把話題帶到那方面去?」冰綠瞳眸透著果然如此的笑意。

  「用各種名目拐簫兄上床,是我這輩子存在的主要目的啊。」書生痞痞笑開。

  這一晚,荒城眷屬以具體行動,淋漓盡致地向戶長充份表達感激不盡的心情。

  這時的書生與青年,完全沒有料到因為琉璃仙境一封來信所促成的西武林之行,竟意外讓二人再度面臨生死訣別的危機。

 



註:

朱聞蒼日終於如願啃到簫中劍的故事,收錄於《朱顏》實體書中。

另,吞佛與宵遠渡東瀛的故事,收錄於《續無間》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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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3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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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魔神

                之三

             魔神的志向很直接


  百戰百勝,非善之善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自古至今,演變到雙方必須以兵戎相見才能解決的衝突,縱使青史留名,業已屍山血河。

  憑君莫問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以善戰聞名,從來就不是什麼好事情,因為功成名就的背後,代價是犧牲無數生靈。若能選擇,蒼寧可當一名默默無聞的修道者,與之前的許多任派門領導者一般,專心修業,一生低調,名號事蹟與時俱逝,靜靜淹沒在玄宗歷史洪流之中。

  孰料事與願違,驀然回顧,他已是玄宗史上不世出的絃首,抗魔功業最突出的領袖。

  天邈宮中,藉由朱武賴以轉生的紅華桃樹為途徑,加上以蒼被刻意誤導施加的玄宗陣法為輔助,異度魔皇挾凜凜魔威再渡凡塵。

  面對棄天帝這種無視武力等級,強到天怒人怨的魔神,最明智的方式自然是不要直接面對面跟他硬碰硬。只是根據以往的接觸經驗,異度魔界歷任主事者除了反出組織的銀鍠朱武及本來就話多的襲滅天來以外,向來是見面就打,從來沒有談判協調的空間。面對二度降世、不惜用激將之法指名要跟自己玩的魔神,玄宗道子驚怒過後,一面維持先發制人、絕招連發不停,一面持續窺伺遁走的機會。

  便在道子險之又險地閃躲過一道魔神還擊的掌氣時,眼角餘光偶然捕捉到宮庭另一頭,經由陣式及簫中劍補氣成功的朱聞蒼日,正在非常不顧江湖道義地偕伴烙跑──蒼回眼望向棄天帝,連自己都注意到紅髮書生趁亂偷溜,魔皇絕對也知道,然而向來對朱武緊逼不捨的棄天帝,竟眼睜睜讓兒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竄逃,蒼不由得一愣。

  莫非棄天帝當真轉性了不成?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面對面直接以武力衝突,本來就是最不得已的下下之策,利用談話拖延時間爭取空間,才是經濟實惠又不耗體力的應對之道。

  為了幫朱聞蒼日恢復正常,連日來擺設陣式犧牲睡眠在旁護法,道子精氣神均消耗不少,此後能盡量保留每一份體力應付意外下凡的魔皇,對一向重眠的絃首來說是首要大事。

  天知道自己下次能安然闔眼高枕無憂會是什麼時候?

  蒼暗自悲涼。

  走了一個執念深重痴纏不休的襲滅天來,來了一個霹靂手段絕不妥協的棄天帝,好不容易以為送神歸天了,誰知沒隔多久這尊魔神又自己跑下來……不管是哪個魔頭,老愛搞得他不得安眠。

  玄宗的確是跟異度魔界犯沖沒錯。光憑因為魔界生事,害自己長期下來每日平均睡不足九個時辰這點來說,兩邊的確有成為世仇的強烈理由。

  道法自然,這些魔人難道不懂人生在世能每天睡到自然醒是多麼幸福的一件事嗎?!

  按下心中不滿,道子順著又一次絕招相衝時迸發的強大氣流,趁勢翻身騰起,凌空下望穩穩凝立天邈宮中庭紅白桃樹之旁的黑袍魔皇,但見迎風紛飛的張狂髮絲,目光炯炯的金藍雙瞳,似笑非笑卻從未開合的微揚嘴角,翻手朝上的待戰雙掌,一樣地不可一世、一樣地睥睨不凡,只是……似乎有哪裡不大一樣?

  四目相對,道子心下懍然。

  沒有殺意。

  雖然那股讓人渾身不舒服的壓迫感與昔日並無不同,但相較於前回在磐隱神宮與朱武聯手抗天的浴血奮戰,如今棄天帝望向自己的眼神裡,毫無殺機。

  取而代之的,是隱隱透出的挑釁逗弄意味。

  魔神真想殺自己,早就下殺手了,不會拖過這麼多招,整場戰鬥中所有的對招都只是應付自己的攻勢,並非主動攻擊──加上連一向被魔神視為命根緊盯不捨的朱武都能順利開溜,事情的確不大對勁。

  驗證答案的辦法只有一種。蒼略一沉吟,做出重大決定。

  足點宮簷,翻身鷂飛,紫衫道子落地站定,手捻法印,收招不發。

  一如道子預料,魔神並未趁機追擊,反而略顯興味地注視對手:

  「不再出招,打算坐以待斃麼?蒼?」

  道子吁了口氣。「非也,停招不發,是因為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

  「喔?」挑眉。

  「憑吾一己之力,難以送神歸天,但魔皇現下對吾也缺殺意,不會有結果的戰鬥,毋須多費力氣。」蒼一字一句,「甚者,魔皇既無意取吾性命,想必有意與吾溝通?」

  「玄宗後人,反應不差啊。」直入腦中的心音,似乎滲著微不可察的笑意。

  比起昔日一出場就以跋扈神氣逼人看不下去、忍不住動手開殺的跩樣,如今的魔神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平易近人、和藹可親?

  蒼心下一動,憶起朱武對棄天帝的描述──能夠被稱為武神,武力值絕非唯一的根據,端看魔神願不願意選擇動腦筋而非動手而已。許多時候,魔神只是懶得動口,直接動手。但是當魔神願意動口的時候,心智再堅定的人,都可以被祂誘導說出內心深藏最不可告人的秘密。

  對蒼而言,這段描述隱隱符合自己當初陷在萬年牢裡模糊的記憶。

  遭棄天帝禁錮在意識空間裡的那段時光,在被赭杉君與當時化身為黑羽恨長風的朱武聯手救出後,便如同夢境一般隨風消逝,其中細節早已無從記起,僅剩強烈深惡痛絕的印象──棄天帝下凡是為了毀滅人間,絕對不能讓祂達到目的。

  還有,就是面對棄天帝時,沒來由產生的厭煩情緒。

  憑自己的個性,很少對哪個對象有這麼針對性的負面心緒波動,當年即使對上摯友一步蓮華的惡體分身襲滅如來,也可以淡定如初從容應付,為何一遇到異度魔神,就沒有辦法保持冷靜?

  想起襲滅天來當初遇到自己每每的激動逾恆,紫衫道子不禁暗嘆,莫非自己之於襲滅天來,棄天帝之於自己,當真所謂的「命定天敵」?

  望著眼前穩立如山的黑袍魔皇,蒼略一搖頭甩開不安思緒,開口道:

  「敢問魔皇想談什麼呢?」

  「為了護持這污穢人間,沾染風塵與魔界相抗,耽擱修行之路,本末倒置,對修道之人而言,值得嗎?」魔神閉目負手,悠然傳音。

  「那魔皇呢?為了淨化人間,貴為天界武神卻拋棄神格,墮魔入凡,揹負無端殺業以致無法重返神界,值得嗎?」拂塵上肩,紫衫道子不卑不亢地犀利反問。

  睜眼。「朱武跟你說了不少事。」

  察覺魔神意指自家兒子吃裡扒外,道子一懍,理直氣壯地回答:「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玄宗歷代本來便就對異度魔界起源鑽研甚深,遇到朱武只是給了吾對照事實真相的機會。」

  「好個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可知玄宗最初創立的主旨,與異度魔界一樣是為了淨化人間?」魔神句句心音傳入道子腦海,鏗然作聲。

  蒼搖頭,試圖減低心音傳腦的不適感:「玄宗的派門理想是人心自然教化,非一夕之間能竟全功。比起魔皇一心只求速戰速決的方式,最終理想雖有相通之處,但採取的手段絕不相同。」

  「既然最後達成的目標一致,那麼採取何種執行手段,又有什麼分別?」袍袖一揚,再度閉眼的魔皇語調平淡地駁斥。

  「用對的手段,做對的事,雖然耗時日久,中間易遇挫折,至少朝向目標的方向不會偏差。用錯的手段,做對的事,雖然省時省力,一旦半途走岔,再也無法回頭。」

  蒼深吸口氣,以膽大包天的氣勢指謫面前自甘墮落的魔神:「魔皇違背天律,逆天行事,無法再列神格,即是走岔的明證!」

  話聲一落,棄天帝金藍雙瞳倏睜,剎那間異風忽起,捲落片片桃華狂飛亂舞,便在蒼屏氣蓄招準備應付魔神怒火時,狂風旋即停止,魔神雙眸迸光,傳來興味盎然的心音:「人間的道者,說話還是一樣有趣吶。」

  棄天帝些許懷念回味的音調,不由得令蒼寒毛豎起,遲疑問道:「……萬年牢裡,吾與魔皇有過類似的對話麼?」

  面對道子的質疑,黑袍魔神的金藍雙瞳直直對上以一雙愛睏瞇瞇眼著稱的紫衫道子,半晌未語,兩度下凡從未動作過的唇瓣,極為緩慢地、斯文地勾起微彎的漂亮弧度。

  在道子的瞠目結舌中,魔神幽幽道出心音:

  「不、告、訴、你。」

  此話一出,蒼頓覺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那個一下來就天崩地裂洪荒浩劫的棄天帝……敢情是在笑?那個只想毀滅人類淨化世間的異度魔神……竟然對自己笑?

  怎麼可能!

  這隻專夭人壽的魔神仔,這一把溜下來凡到底是想幹嘛啊啊啊啊啊啊啊?!

  看著道子哭笑不得的表情,黑袍魔皇彷彿聽到對手的心情,當下有趣地側首:

  「不是說過了?這一回,吾來找你。」

  正式移籍天邈宮的三天內,道境玄宗六絃之首‧蒼,在協助朱聞蒼日恢復原形的同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地接收了道教派門有史以來位階最為高等的隨身護法:異度魔神‧棄天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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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神第02回

4/1/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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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是自己的,沒有生來誰就註定欠誰,沒有誰活該為誰付出性命。 



                魔神


                之二


             魔神的子民很認份



 

  死,可輕若鴻毛,可重逾泰山,端看時機與場合。

  活在以征戰殺伐為主業的異度魔界裡,舉凡身體缺陷、或者體質孱弱的新生魔兒往往從一開始便被宣告放棄,即便是向來以陰陽巫覡等輔佐之術為主、不以武力著稱的伏嬰一族亦沿襲此風,當年他雖貴為族長嫡子,一出生便承襲族名,卻也差點因為體質不夠強健、不符魔界育兒標準,在族中長老抱著襁褓準備棄置荒野不管死活時,被偶然來訪的鬼族王子朱武一句:「伏嬰又不用打架,以後只要有力氣跟在我後頭持咒燒符就好,丟了多可惜。」挽回一條小命。

  稍長數歲的表哥銀鍠朱武,便這樣成為小小伏嬰師的救命恩人。修習陰陽之術的成長過程中,只要他稍微表現欠佳,總要被族長兼父親召喚到祖宗香案前跪足三炷香,苦口婆心耳提面命地提醒──當年他是如何承鬼族繼承人之情才得以苟留性命,若是無法在征戰時充分發揮伏嬰一族應有的術法功力輔佐鬼族兵馬,會多麼愧對異天魔地。

  饒是專司巫覡職務的伏嬰一族,也罕有人甫出生便被鬼族王室指定專任隨身護法,族中長老因此決議壓縮族長之子的修業年限,務求令伏嬰師早日派往鬼族任職。眾長老求好心切下,他數次越級練習施術失敗,飽嚐術法返噬己身的苦果,不只一次險送小命。

  在他以十四歲之齡刷新族史紀錄提早學成出師、外派鬼族正式擔任護法職位前,伏嬰心裡對這位長輩們口口聲聲念茲在茲的鬼族王子‧銀鍠朱武其實厭惡至極──當年一個跑來族裡串門玩耍的小毛頭,隨隨便便一句童言戲語,便讓他的成長歷程備極艱辛。

  鬼族王室又如何?憑甚麼一句話便能決定他人生死?

  長輩越是強調他欠朱武一命,他越是不以為然。努力達成長老設下的修業目標,只為了能早日脫離高壓的成長環境。離開族裡的伏嬰暗自下定決心,往後的日子,無論做甚麼事情,都要隨自己高興;至於擔任鬼族王子的隨身護法,他只打算聊表心意、做到不至於被罵就好。

  命是自己的,沒有生來誰就註定欠誰,沒有誰活該為誰付出性命。

  遵照人事派職指示,赴鬼族主將大帳報到上任的第一天,血袍戰甲、高坐帳前的鬼族王子雙臂抱胸、一雙火眼金睛朝著他上下打量,微笑道:

  「你總算來啦。」

  總算?

  伏嬰抬頭,望向傳聞中風靡異度魔界的少年偶像──兩人雖為表兄弟,朱武年紀輕輕便隨軍四處征戰,他則一向待在族內刻苦修業,除了長輩轉述自己襁褓時期那段遭遇,兩人其實並未曾正式見面過。

  「聽說你提前完成修業,小小年紀難為你了。」

  鬼族王子步下台階,伸手扶起表弟,高挺修長的身軀跟著往他身側併肩一站,兩人個頭差了一截,當下朗笑道:「我料想得沒錯,你的個頭跟我家那位王弟差不多,可惜他身子差沒法上戰場,等這趟任務完成,回族之後再介紹你們相見。」

  除了名馳異度的鬼族大王子外,鬼族二王子因為體弱多病一向久居深宮,名聲並不響亮,朱武一見面便以親熱語氣主動提及自家兄弟,實出乎伏嬰意料。

  約莫是看到伏嬰臉露異色,朱武乾咳一聲,續道:「當年看到你要被抱出去丟掉,我本來想跟在後頭,把你撿來抱回家養就算了,反正鬼族也不差多餵這一口飯……後來想到你是舅舅好不容易等到的長子,這樣瞞著偷偷來也不好,乾脆講明了,當場直接派職,讓那些硬腦袋的長老們非得好好把你養大,平安送到鬼族來才成。」

  直盯著表兄和煦的表情,伏嬰心想──莫非是因為家有弱弟愛屋及烏,當年朱武才會起心動念開口挽留自己一命?

  身為鬼族未來的繼承人,銀鍠朱武這樣的個性是好是壞?

  見伏嬰沉默未語,鬼族王子自以為初來乍到的表弟怕生,當下伸出大掌,安撫孩子似地摸摸伏嬰頭頂,溫言道:「我身邊有四位副將隨伴,你的護法職務只是領銜,不須上戰場,撐足三個月過過水,等回到族裡,你想去哪,跟我說一聲就好。」

  伏嬰嘴巴微張,當下不知該擺出甚麼表情。

  因為朱武的一句話,他歷經不足為外人道的成長過程;末了又因為朱武的一句話,他幾番險險送命的修業成果竟完全不需要派上用場。

  自己的一生,從頭到尾所為何來?

  初出茅廬的伏嬰師,自此陷入前途茫茫的長考。

  隨軍征伐逾月,一次敵人前後分道伏擊的戰鬥中,跟隨在原本篤定安全、卻意外遭劫的糧草後方,伏嬰師成功施術阻擋玄宗道士的攻擊,爭取拖延時機,使隊伍前方被牽制的鬼族主力得以及時馳援擊退來敵;戰事結束,確認糧草清點總數後,鬼族王子用力地拍著伏嬰肩頭,讚許道:

  「想不到你長得這麼白白嫩嫩,竟能以一己之力保住糧草,真是人不可貌相!伏嬰,幹得好!」

  感受著朱武掌心的溫度,一道暖流自肩頭流向伏嬰胸臆。

  抬眸看向滿臉喜悅的鬼族王子,伏嬰想起初見面時二人曾經併肩比高的場景。

  待在朱武身邊,或許是個不錯的主意?

  這場襲擊之後,在副將們強烈希望人盡其才、不用白不用、擺著浪費也是可惜的要求下,伏嬰師的守備位置自隊伍後方調整至核心,名符其實地執行起護法職責,隨著戰事順利進展,三個月轉眼過去,伏嬰師不曾提出調職之事,朱武也再未提起。

  憑著己身智謀才能,幾年下來,伏嬰師從單純的護法,逐步超越幾位副將,成為朱武座前參謀首席。原本矮了朱武一截的個頭,不知不覺間也拔高到絲毫不輸表兄的修長身裁;相較於朱武偶爾短路的重情性格,他互補似地一貫冷漠冷靜。長久共事的歲月累積,朱武與他,猶如光與影;由公到私,隨著年紀漸長,朱武懶得擺譜理會的內外事務,曾幾何時皆改由他一肩挑起。不管朱武人到哪裡,身邊永遠有屬於他一席之地。

  倘若朱武不曾因為愛上九禍而引發倦勤,導致日後的種種變故,他或許只會是異度史上一名優秀但不特出的參謀,窮盡畢生之力侍奉主君,直至生命的盡頭。

  無奈他跟隨的主君,不番則已,一番起來便是死活認定不會更改的牛脾氣。

  朱武異想天開一意主張止戰休兵的結果,伏嬰師此生意外面臨第二次的轉折──鬼族王位繼承大典上,鬼族大王子不容拒絕地將手下幕僚連同王位一併移交給深居簡出的二王子,隨後在眾人驚訝錯愕未及反應之際消失了蹤影。

  身為主君竟然可以如此耍賴撒腿落跑?!

  夜深人靜時,伏嬰師埋案公文,看著案頭批案用的代理王印深深嘆氣──他素知朱武重情,但是身為領導者,政見私情搞不定,扯破臉面說走便走,讓他不得不檢討起自己是不是太過優秀能幹,該管跟不該管的全一手包辦地管了,以致讓朱武胡作非為地太過放心。

  另一方面來看,鬼族戰神的刻意缺席,的確成功拖慢異度魔界入侵的腳步,換來道魔之間短暫的和平。諷刺的是,朱武落跑期間,伏嬰一族察知勢將劈斷異度龍脈的天雷之劫將臨,他威脅利誘狼主透露主君所在地,帶著薄命鬼王的臨終遺書,成功說動朱武回族領軍擋劫。

  滾滾沙塵中,他抬眼望向高高站在魔龍背脊之上、血袍戰甲風姿凜凜的主君。

  早由觀測星象得知天雷劫將臨時,他便明白找朱武回來領軍,遲早演變成如此結局──他的堅持,勢將令朱武付出性命。

  身為首席參謀,怎能放任主君獨自賣命?

  朱武是光,他便是影;朱武捨命護族,那麼便由他來捨命護住朱武。

  無論朱武人到哪裡,身邊永遠有屬於他的一席之地。

  「伏嬰,我方才命令眾人皆撤,自然也包括你。」負手望天,鬼族之主悠悠開口。

  「……遵命。」伏嬰袖底翻出早已備好的隱身符咒,正準備對主君最後命令陽奉陰違時,鬼族之主再度開口。

  「再不問大概沒機會問了。」彷彿試圖轉換沉重鬱悶的心情,火眼金睛撇向崖底面具覆臉的參謀。「其實我一直想問,是不是因為當年說你一句臉嫩,你後來一直把臉遮著?」

  「主君多慮了。」參謀昂首,不置可否地扯揚嘴角。

  「果然是啊……」微微苦笑。「表弟,對不住,這些年,多謝你。」

  閉目復睜。「兄長又何必客氣?」

§

  世間沒有誰註定欠誰,沒有誰活該為誰付出性命。

  他的命,是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

  世人以為專攻術法的他大意失手,死在正道葉小釵劍下,其實在久遠之前他早死過一次。當年他以命為陣,凝魂佈式,在異度遭逢天雷劫的同時,護全理應粉身碎骨的鬼族之主軀殼,保住銀鍠朱武最後一線渺茫的生機。

  隨著異度魔界斷層接續、九禍佈局引來蒼龍山龍氣為鬼族甦醒提供足夠的能量,他意識清醒後,頗為意外自己竟然還能保有完整外形。

  冰冷皮膚下,是不再流動的血液,看似呼吸起伏的胸膛中,是完全靜止的脈搏──他,鬼族首席參謀伏嬰師,重生成為不生不死的魔人。

  維繫他生命的最大願力,在於喚醒主君朱武,重現異度鬼族昔年榮光。

  無奈覺醒後的主君,仍舊不改當年主和休兵的固執決定,重演撒手不管以拖待變的落跑戲碼。

  此一時,彼一時。

  與邪族女王秘談過後,大致了解敵我情勢的參謀比誰都清楚,幾經重創的異度魔界已經沒有時間本錢玩得起主君異想天開的蹺家把戲。

  首席參謀決定自己該是時候生氣。

  巫覡出身的背景,聽聞女后的計畫,參謀一點即通,當下全力配合邪族女王意欲與身為聖魔元胎的主君重修舊好、以便誕下新一代聖魔元胎作為媒介,令異度創界魔皇依附降臨的企圖。此後與女后二人裡應外合,一步步、一著著,讓不願回家銷假上班的主君順利回歸。

  在誕下元胎傷重不治的女后體內植入偽裝生命跡象的蠱物時,他已預見鬼族之主發現真相時會有何反應。

  不這麼做,朱武永遠不會懂,被無端拋下的人是何滋味;面對誓言不再征戰的主君,身為參謀的他等同失去了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當女后遺下的棋盤走至最後一步──神柱毀,山為陵,江水為竭,天崩地裂中,創界魔皇挾帶赫赫神威,君臨異度,以殺淨土──鬼王朱武公開反出異度魔界,而他第一時間投身魔皇麾下表示忠誠。

  「你眼裡看著的是我、心裡想著的卻是誰?」

  金藍雙瞳撇看單膝點地的參謀,象牙王座上,魔皇冷不防地拋出問句。

  伏嬰垂首無語。

  世間沒有誰註定欠了誰,只是付出至深卻被輕忽無視的一方,免不了傷心。

  上樑不正下樑歪。朱武是不合格的叛逃主君,而他,是不合格的反叛參謀。

  似是看透一切了然於胸的魔皇心音續道:

  「念你護持元胎有功,賜你死後魂歸六天之界。」

  抬眼仰望王座,伏嬰目光與金藍雙瞳一經交錯立即迴眸。

  遭兒子反叛的父親、被主君拋下的部屬。

  他從沒料到,面對反出魔界的朱武,魔皇與自己的境況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疊合。

  或許,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創界神祇,其實不如子民想像中無心無情?

§

  君無戲言。魔皇一句話,他大意失手「死」於葉小釵之手後,維繫軀殼形貌的願力不再,一縷幽魂飄飄蕩蕩直抵六天之界。

  迎接他的,是象牙王座上陷入沉睡、身影似有若無的魔皇形體。時值支撐神州四柱中已破三柱,魔皇大半的意識主體想來皆已下至人界。

  死,可輕若鴻毛,可重逾泰山。

  魔皇‧棄天帝號稱毀滅與再生之神,按照魔界史冊紀載,總是先毀滅才輪得到再生。

  孤注一擲不顧後果讓魔皇下凡的計畫,其實不只神州遭劫,魔皇直接君臨的地點──異度魔界資源亦幾乎能源耗盡。少了自己的折衝調度,魔界的能量不知能支撐魔皇揮霍多久?能否撐得到魔皇令大地再生之日?

  比誰都明白魔界底細的已故鬼族首席參謀,對自家組織的前景並不樂觀。

  倘若異度魔界全滅……

  火焰之城傾塌於沖天炙焰中的畫面拂過眼前,伏嬰心頭一陣莫可名狀的滋味。對於魔皇而言,只要再生另一個魔界,有繼續供奉崇拜祂的子民即可,但另一個魔界,也不會再是原本的異度魔界。

  這下真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了啊。

  幽夜中,伏嬰仰望魔神微微苦笑。

  在此之前,他從沒想到自己對於魔界毀滅一事竟這麼地看不開。有幸蒙主恩寵榮登六天之界的他,怎能對自家神祇有絲毫懷疑抗拒的心理?

  只是……

  就著微光打量王座四週的他不免嘆息。修習巫覡之術的過程中,長老從沒提過,六天之界竟會如此枯燥乏味。

  圍繞著魔神王座的,乃是一望無際永無止盡的荒蕪。

  寸草不生的礫石荒土,不見天日的黯淡夜色。

  不生不滅、不垢不淨。

  要具備甚麼樣的精神力與意志力,才有辦法忍受得了長居此處?

  他想起很久以前聽戒神老者提過,魔皇原本是天界武神,因為不滿天意不公偏袒人類,逆天下凡毀滅人間,創出異度魔界後,退回不屬人間也不屬天界的異空間,是為六天之界。

  絕對的力量無法居留凡世,即使貴為神祇也無法改變此項天地法則,一旦逆天行事,必得付出重大的代價。

  講白了,六天之界是魔皇自己選擇的放逐之地。除卻此處,前科累累的魔皇亦是無家可歸的神祇。

  伏嬰淡淡地笑了。魔皇與自己,境況又是出乎意外地疊合。

  難怪魔皇會創出聖魔元胎作為下凡媒介,時不時想方設法出界散心。換做是他,約莫也會做出同樣的事情來。

  六天之界裡,時光的流逝失去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平地乍起轟隆雷響,沉睡的魔神睜開雙瞳,眼底隱隱透出怒氣。

  「吾皇?!」

  天際悶雷陣陣,充分反映魔神的憤怒情緒,伏嬰訝異地看著形態逐漸鮮明的魔神形體,顯然魔皇並不樂意醒來──難道人間能有足以使魔神提前退駕歸位的戰力?

  「魔皇,屬下斗膽,敢問發生何事?」單手挽氅,伏嬰躬身謹問。

  「朱、武!」金藍雙瞳遙望遠處某一點,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發出二字心音。

  參謀不由得蹙眉。一個名字便足以說明一切。朱武想是以自身為餌,為人類提供一舉殲滅聖魔元胎的機會。

  這已經不是用吃裡扒外可以形容得了了……

  眼看魔皇怒氣撼天,伏嬰無言以對。

  不到片刻,伏嬰察覺天邊雷聲漸息,倚坐王座的棄天帝遙望遠方隻手支頤。正待開口相詢,魔皇輕聲冷哼袍袖揮過,面前出現一方石鏡,但見鏡裡顯現朱武身形,手持銀邪,跨坐獨角騎獸,踏過焦土,策馬凌空,躍崖騰飛,砍向高懸虛空睥睨寰宇的魔皇王座。

  「銀鍠朱武,此生無悔!」浴血奮戰的朱武笑得張狂洒脫。

  伏嬰屏息。那是鬼族之主久違多年、自己再熟悉不過的馳騁沙場之姿。

  側眼望向似乎正在享受對戰樂趣的魔皇,參謀推測朱武約莫與自己當初一樣已脫離人間,只是沒有順利抵達六天之界,不知陷在哪個空間與魔皇進行著無止盡的重複對戰。

  「哼哼~」

  同樣的二字心音,完全不同的語尾聲調。伏嬰切切實實感受到魔皇的心情變化起伏。

  朱武的命,一次又一次地終結在躍馬凌空的一擊。堪堪墜入深淵谷底粉身碎骨,不生不滅不增不減的空間夾縫旋即又令朱武肉身聚合復原完好如初,轉眼回到跨坐鞍上、橫槍指天的對峙衝殺局面。

  毀滅、再生,循環不息。虛無飄渺的空間、不斷重演的戰事、永遠不可能打倒的魔皇意識體──這一切,擺明便是魔皇為朱武特地量身訂作的無間地獄。

  武神出身的魔皇,果然是愛極了打架相殺。

  朱武,面對這樣的酷刑,你能撐多久?

  看著又一次摔落崖底血肉模糊支離破碎、在魔皇彈指下再次逐漸黏合復原的主君骸體,伏嬰不自覺地笑出聲來。

  眼睜睜看著你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我,又能撐多久呢?

§

  事實證明,身為史無前例叛離組織的魔界主君,銀鍠朱武總能想出讓人意料不到的搞怪舉動來打破僵局。

  抓住簫中劍靈識偶爾路過的機會,朱武藉魔皇之力將己身一魂彈出體外,跟著簫中劍一起竄出一閃而逝的空間隙縫,剩下的一魂一體則因靈力大減,順利被魔皇的意識體出手擊敗。

  六天之界恢復毫無動靜的沉鬱天色,王座之上,魔皇眼眸半閉,心緒不再波動。

  親手帶回最後一名聖魔元胎,代表著此後魔皇下凡媒介完全斷絕。

  看著躺在自己腳邊、身著血袍戰甲不曾醒轉的朱武,伏嬰不禁五味雜陳。

  朱武是醒不過來?或是不願醒來?

  「你想要他清醒?」魔皇饒富興味地發出心音。

  闇黑袍袖揮過,鬼族之主緩緩起身,火眼金睛直直望向已故首席參謀。大氅掩身,伏嬰擺出防禦姿勢,這才發現對自己積怨至深的主君竟一動也不動。

  「魔皇,朱武他……?」伏嬰回看高高在上的神祇。

  「逞強擋下神之雷的結果,靈力消耗過度,就算弄醒他,也只是活木頭。」魔皇似是略帶惋惜地道。「而且他對我有反抗意識,不接受我的能量補充。」

  換句話說,魔皇一不小心玩朱武玩過頭了?

  力氣用罄仍對魔皇抱有反抗心理,朱武的牛脾氣還真是死硬到底……

  看著眼前這對終結異度魔界命運的父與子,伏嬰師頓時啞口無言。

  「反正他醒不過來,隨你處置罷。」

  魔皇顯然對不會動的木頭兒子興趣缺缺,百無聊賴地揮袖示意伏嬰帶著鬼族之主退下。

  叩首領命,伏嬰起身回眸,放眼打量面無表情的前任主君,唇邊似笑非笑。

  想不到,你有落入我手中任憑處置的一天啊,朱武。

§

  就在伏嬰師第二萬四千六百零一次打算施咒把朱武全身骨頭拆開解體再拼裝回去的時候,六天之界的天色起了微妙變化。

  瞇眼仰望似乎稍稍明亮些了的夜空,伏嬰懷疑是否自己多心錯覺。來到許久不見的魔皇座前,但見高坐其上的王者雙瞳閉闔,身形忽明忽滅,景況一如當日降臨凡間。

  魔皇下凡之路理應隨著朱武死亡完全斷絕,眼前異象所為何來?

  伏嬰當場大奇,不敢出聲打擾魔皇,只能緊盯王座上下打量。這才發覺魔皇長袍垂地的腳邊地面斜出一抹奇特的物事。

  一株小小的、紅黑花色交錯的桃花。

  走上台階,伏嬰小心翼翼接近桃花株,湊近後兩股熟悉的氣息迎面而來。

  紅色是朱武,黑色是魔皇。

  參謀張大了眼。急急轉身頌咒開啟魔皇專用石鏡。

  天邈峰上,道宮之中,一白一紅的桃樹無視季節遞嬗地一徑鳥語花香。桃樹旁,魔皇意識體正與玄宗絃首熱戰方酣。

  伏嬰回首看著王座之上閉眼含笑的魔皇本體。

  原來是藉由桃花轉生的朱武跟著下界,又找到打架的對手,難怪老人家心情這麼好……

  心念一動,伏嬰暗頌持咒,身形破碎的朱武一拐一拐地走了過來。

  玩弄力量不足無從反抗的朱武固然別有一番盡情發洩的樂趣,久了還是難免膩味。這段時日他逐漸領悟,為何魔皇從一開始便對不能動彈的朱武興致缺缺;如果可以選擇,還是活生生會動會哀的朱武最好玩;這一點,魔皇比他還早看透。

  雙手平胸,咒印連結,伏嬰細細研究起藉由桃花株連結不同空間通道的術法構造。機會難得,稍縱即逝。得趁魔皇還沒把桃樹弄枯之前儘早行動。

  指著石鏡裡的紅色桃華樹,伏嬰自顧自地對著鬼族之主開口:「如果用屬於自己的能量補充,你應該就不會抗拒了吧?」

  銀鍠朱武木然相對。

  「不回答,我就當主君答應囉。」

  荒蕪黯淡的六天之界裡,迴盪著異度魔界史上等級最高的怨靈自亡故以來最暢快的一陣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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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嬰要作祟啦~~~~~~!!(跑來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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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間道之《魔神》
    (棄天&蒼)

    漫漫人生旅途中,總有些人、有些事,遇上了、過去了,再也不堪回首。

    被異度創界魔皇禁錮在意識空間的那一段牢獄之災,當屬道境玄宗‧六絃之首‧蒼生平最不想回憶起的往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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