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是執著的生物,也是極端的生物。
不曾存在的記憶,不曾記憶的人,
解封的魔心烙下一道無從填補的心痕。
為了毀滅不該存在的友情,甘心沉淪不該發生的欲情。
──宵,踏出這步,汝與吾,再無回頭路。
** ** ** ** **
天地萬物,他只知其名,不解其義,
只能藉由不同的機遇領略全新事物。
魔者說欲是渴求,與他想守護凝晶花的意念類似卻又不同。
魔者操弄的欲,有血有痛,卻又奇妙難以形容。
他不懂……問題的源頭,他要明白。
艷無間
荒地巨岩圍繞掩藏的溫水池畔上空,兩道幽影飄飄盪盪,以魔人特有的
頻率放肆交談著。
──溫泉水滑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澤時。嘖嘖,麝姬,妳瞧瞧,底下這
親熱的勁道,只怕連咱們倆也要自嘆不如了。
──難怪從來沒聽說當代戰神對哪家魔女有過好臉色,今日得見方知原
來如此……嘻嘻!瑟郎,要不要換你下去試試?
──比起乾扁無趣的男子身軀,吾只愛女人中的女人。況且,咱們現下
只有靈體沒有軀殼,即使心有餘,可惜力不足啊。
──說的也是,咱們軀體都還在血池裡沉睡,否則跟著下面那對美男子
一同天魔亂舞,該多有趣吶!
兩道靈體徘徊池水上空,若無旁人一逕嘻嘻哈哈。
** ** ** ** ** **
平躺在水氣瀰漫的溫泉池畔,心不在焉迎合著非人久戰不歇的律動中,
束手無策的紅髮魔物耳尖捕捉到隱約傳來的談笑聲。
──魔靈麼?來得正好。
魔物冷笑,唇瓣微動無聲呼喚,半闔眼的朱厭劍靈緩緩浮現半空。
──去!
隨著魔物金瞳暴張,劍靈應和開眼,轉身攻擊覷探的魔靈。猝不及防下
,右首魔靈立即遭朱厭劍靈殺氣壓制。
──哇啊啊!呃……這是、朱厭劍靈?!吞佛童子發現咱們了?!
──瑟郎!瑟郎!
便在男女魔靈慌亂之時,紅髮魔物意念默默傳來──
西城風流子、麝姬玉蟾宮,久見了。
──吞、佛、童、子!你這心機魔!竟然連在跟人幹那好事都能趁機偷
襲?還不快快叫劍靈放開瑟郎!
──麝姬,冷靜,朱厭只擒不殺,吞佛童子有求於咱們。
──風流子不愧女后智囊,省下吾不少時間。
──好說了。吾猜想,你要麝姬助你脫困?
──汝說呢?
金瞳亮光閃過,記憶中的形貌化為意念筆直向魔靈傳去──玉蟾宮,好
好發揮汝之媚術,風流子是否就此魂飛魄散,掌握在汝之手中。
──哼,同為魔將,就算奴家不聽你的,你膽敢對瑟郎下手?
──汝等應在天魔之池沉眠候命,未獲魔令靈體私自脫出,光是這一條
,便足夠讓吾動手了。
──你敢?
──以媚術著稱的玉蟾宮若要白白放棄老相好,以及與美男子共赴于飛
的機會,吾無話可說。
──哼。
──麝姬……
──瑟郎,撐著點,奴家去去便回。
──嗯,萬事小心。
──知道了。
** ** ** ** ** **
雲鬢粉黛,牡丹妝點,憑空幻化,艷似天仙。
踏過氤氳水氣,紫襦墨裙刻意摩娑出窸窣聲響。
池畔身影交合的魔物非人動作俱皆一僵。
黑髮青年迅速抽離,毛氅覆身的同時身影瞬移,夜刀出手橫頸。
「誰?」
「呀!」
一聲嬌柔細喘,聽入非人耳裡,猶如石破天驚。
「妳是……?」
黑髮刀客瞪大眼,緊握利刃的大手微微顫抖,隨著霧氣飄散逐漸清晰浮
現的精緻五官,端地天香國艷。
芙蓉面、細柳眉──眼前這張臉,正是非人曾不惜一切代價、冀求死而
復生的朱顏。
「宵。」
驚嚇過後,似是認出青年身份的女子瓊唇輕綻,笑眼彎彎。
非人指掌一鬆,夜刀喀啷落地;紅髮魔物披衣起身,側目旁觀。
「宵?」女子語聲輕輕軟軟,伸手撫摸非人白裡透紅的臉龐。
氤氳霧氣染上冰藍瞳眸,凝成晶瑩水珠無聲滑落。「姥、無、艷……」
「欸。」女子頷首應和。
「姥無艷、姥無艷、姥無艷。」
一聲、一聲、又一聲,青年顫抖著雙唇呼喚久違的名姓。
無艷,是女子的名。
在遇上女子之前,非人無感無知的世界,也是一片無艷。
因為她,非人學會了流淚。
因為她,非人學會了什麼是思念。
有別於身受火刑時容貌毀壞的悲慘悽愴,女子光滑完好的臉龐、婷婷裊
裊的身形,一如兩人昔日雪峰共處情景重現。
「我以為,妳再也醒不過來……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好多問題想要問
妳……」青年緊緊握住青蔥玉手,睜大雙眼眨也不眨,唯恐心心念念的身影
轉瞬不見。
「宵,我也好想你。」
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纖纖玉手反攀非人雙臂,女子作風大膽偎上青年
胸膛。
「姥無艷?」
黑髮青年微覺異樣,正要相詢,女子指甲倏然暴長,深嵌非人臂膀。非
人側首下望,懷中女子剎那間青絲盡成白雪,鬼面媚眼妖氣頓現。
「呵,你真好騙。」女子嬌笑。
話聲方落,非人但覺身後殺意襲來,雙臂遭制不及閃避之下,銀芒穿胸
而過。
「這是、夜刀……!」
襯著漫天灑落的血雨,非人重心不穩往後仰倒,赤燄髮絲劃過半空映入
眼簾。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撤手後退,女子堪堪閃開迎面而來的刀尖,咋舌道
:「吞佛童子,奴家可是助你一臂之力,莫要過河拆橋呀。」
「這是吾對汝能力信任的表現。」張臂承接青年軀幹,紅髮魔物面無表
情。
「哼,總有你說的。這種玩法耗損魔力,真真累死奴家,不陪你玩啦。」
女子抬手束攏白髮,邊說話形體漸成透明,隨後消失無蹤。
不待同僚遁去形影,魔物逕自以親暱的姿態從後伸臂環上黑髮青年脖頸
,手中夜刀一面寸寸挺進,一面湊近耳畔曖昧垂詢:
「痛嗎?」
非人側首,逐字逐句地道:「吞佛童子,原來…是你、騙我……?」
「魔,是欺騙與迷惑的魔法師。」
紅髮魔物從容應聲,手中夜刀使勁刨旋轉盡。
饒是非人身具療傷聖物造化之鑰,亦難以承受魔物充滿報復的刻意重創
,大量鮮血登時自夜刀捅出的胸前窟窿汨汨流淌。
「啊………!」
「能令吞佛童子如此破例款待,汝死也值得了,宵。」紅髮魔物低語,
反握刀柄提氣拔起,寒芒黯淡的刀身牽出絲絲血肉。
「呃……」
忍無可忍、痛無可痛之下,黑髮青年昂首哺血,在魔物懷裡閉目昏厥。
絕情、斷欲──修復魔心的步驟,只差最後奪命一刀。
俯視非人蒼白面孔,魔物訝異發現,握刀的手竟然遲疑。
蹙眉放開非人失去知覺的軀體,魔物倚靠池畔,慢條斯理沐浴淨身洗去
污跡、整裝束髮,暗暗思量。
──喂,戰神大人,仇報完了人也整得差不多了,可以請你家朱厭放開
瑟郎了罷?
──吞佛童子,時限將盡,吾與麝姬靈體得回轉天魔之池,否則這私扣
同僚靈體不放,以致肉身受損之罪名,你可擔待不起。
「汝等靈體私自脫離,乃至逾時未歸,肉身受損,與吾何干?」思緒被
打斷的魔物微蹙眉,淡淡一句,事不關己。
──搞什麼?!戰神可以說話不算話的嗎?!
──有道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吞佛童子,雖說吾二人靈體擅離
理虧在先,你今日之事也算不得光彩,咱們且扯平,當做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來日魔殿聚首,仍是同在女后麾下效力的戰友。
麾下效力……念頭閃過,魔物長身而起。
「即使刻下立馬趕回,汝等仍難免擅離之罪,倒不如活用汝等長才,配
合吾之佈局完成任務,待回殿稟明一切,屆時汝等非但功罪相抵,更有蒙女
后欽點、提前出關的機會。」
──哼!奴家聽你在放……
──麝姬,別衝動。吞佛童子,把話說清楚。
這樣就心動了?魔物眉稍微挑,似笑非笑。
「魔界斷層接合需要神刀聖戟,神刀已得手,尚缺燕歸人手上聖戟。」
──燕歸人?你是說那個刀戟戡魔、據說神武英勇不輸三國大將呂布的
猛男燕歸人?
──咳,麝姬,他戡掉的可是咱們異度的前任魔君……
──咱們魔籍隸屬第二殿,又不歸第一殿管。怎麼?瑟郎吃醋了?
──咳嗯。那個、吞佛童子,憑燕歸人勇猛無儔的實力,你要吾等如何
相幫?
「燕歸人之情人斷雁西風新喪,為使屍身不腐,沉在平水窟底。」戰神
平鋪直述。
──呵呵,又要奴家扮ㄚ頭吃人豆腐麼?
「燕歸人久歷江湖,不似宵這般容易得手,需要外力輔助玉蟾宮化身迷
幻效果,風流子,吾記得汝珍藏不少逸品。」魔物胸有成竹地道。
──吾之家底,你何以掌握得一清二楚?
「汝不願意?」揚眉。
──耶,能為女后、為魔界盡一份心力,風流子即使肝腦塗地、絕無二
言,何況這些身外物?給吾一至二個時辰,必然準備妥當。只是這劍靈……
魔物揮袖,撤退朱厭劍靈。「汝等還有別的顧慮嗎?」
──吞佛童子,大功告成後,望你記得曾經的許諾。
「這個自然。」迴身側眼,戰神從容負手。
便在此時,非人指尖微動,引來準備離開的魔靈注意。
──啊,這個憨憨的俊俏少年郎還沒死耶。
──嗯~聽到咱們商量大計,這人不能留。
「留下他,是計畫的一部份。」金瞳亮光閃過。
──什麼跟什麼……你搞心機搞到腦袋短路了嗎?
──吞佛童子,你確定?
「燕歸人是他的恩人,他卻是燕歸人的仇人。」
──吞佛童子,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說話總讓人有聽沒有懂。
──麝姬,吾相信戰神行事自有分寸,走吧,咱們打點去。
「請了。」
目送兩道魔靈離去,紅髮魔物彎身抱起青年走至池邊,緩緩將非人浸入
水中。在非人頭首即將淹沒水下的當口,魔物抓起青年長長髮絲,凝起殺氣
,湊近耳旁呢喃:
「吾衷心期待,汝力量復原之速度,趕得上燕歸人獻戟交命的進度。」
接觸泉水片刻,流失的能量開始源源不絕注入,非人猛然張眼,怒視紅
髮魔物:「我、不會讓你殺了燕歸人。」
屬於冰與火的兩對眼眸一上一下相視片刻,非人轉頭甩開魔物流連烏絲
的指尖,朝向水底直沉。
望著水下人影,魔物無聲微笑,決定暫時不去深究胸臆間那股莫名竄動
的愉悅。
追求刺激的不敗魔物,期待著下一次的挑戰與對決。
「奈落之夜‧宵,二個時辰,吞佛童子,平水窟靜候了。」
夜月曙星 2007/5/25